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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汉之国 第69节

    王宵猎远离东南,懒得理会扬州乱局。凡是有公文,都与季陵、汪若海和闾勍三人商议。三人也可奈何,只能先暂住襄阳府,等待乱局平息。

    三月下旬,四人与陈与义在府衙聊着最近局势。王宵猎道:“京西南路的兵马多驻新野。原来定的是每月我在新野二十日,襄阳十日。苗刘兵变,这个月在襄阳已经近十五日了。”

    季陵道:“非常时期,当然如此!兵马在新野驻扎,只要钱粮充足,何必管他们!”

    王宵猎听了摇头:“舍人,我是新招之兵,要日夜训练。一有照顾不周,便就耽误了时间。现在外有金军窥伺,内有乱贼生事,没有兵怎么行?这样吧,新野离襄阳不远,我先到那里,诸位还是留在襄阳就好。一有急事,我便从新野返回。”

    季陵还要拒绝。一边的汪若海道:“兵马是制置的立身之本,不能置之不问。左右我们闲等在襄阳没有事情,便随你走一遭,看看兵马训练如何。”

    王宵猎想拒绝。汪若海说的不错,兵马是自己的立身之本。没有军队,别说是升自己的官,根本就不会有人理自己。按理来说,如果不上战场,军队不能给人看。

    想了一会,王宵猎还是同意了。道:“诸位愿随着我去看自然是好的。不过,新野地方偏僻,不似襄阳这里,什么都有。到了那里,吃的喝的都要差上一些。”

    听了这话,季陵急忙摆手道:“我是朝廷使节,如何敢轻离神御?监院和闾主事去就好,我自留在襄阳。一有了消息,我这里急报你们。”

    汪若海和闾勍称是,并没有强求季陵。两人知道,季陵是个不愿吃苦的人。

    过了汉水,汪若海见支流白河上船只往来不断,道:“制置,为何不乘船前往?”

    王宵猎道:“乘船太慢了。去新野是逆流,一路都要有纤夫拖拽,甚不方便。不如骑马,哪怕走得慢一些,第二天也就到了。当时驻军新野时,不过贪那里旷地多,到各州府方便。”

    襄阳之所以如此重要,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沟通整个南阳盆地的重要支流白河在这里汇入汉水。这个年代水运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性,襄阳卡住了通过南阳南下的大门。

    新野位于白河支流朝河边,水运可达唐、邓州,直到襄阳府。运送军粮方便,而且不管哪里出了事情,军队可以快速到达。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宵猎选择新野,是选了一个地理位置的中心点。

    已近四月,草长鹰飞,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路边的水田里,农民已经开始准备插秧。水不方便的高地上,麦苗已经絮穗。麻、豆、粟等作物,都是一片绿油油。不时可以看见一片桑田,妇人们欢快地采桑叶,不时有清脆的歌声传来。

    看着田野的景象,汪若海赞道:“看这风光,此处恰似江南!”

    王宵猎点头:“若说气候,这里与江南相差无几。秦汉之时已经是富庶之地,只是历代战乱,陂塘水渠失修,人口又稀少,不如以前了。若是重开水渠,大有可为。”

    汪若海连连点头:“前些日子走得匆忙,倒没有注意到这里如此富饶。”

    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路边忙碌的人们,三人议论纷纷。

    第二天一早就行,太阳高升的时候,到了新野。

    王宵猎道:“新建的新野城还在北边,前边有一处新野市。我们到那里歇脚,吃些东西,天黑之前到新野城就好。现在诸事新兴,新野市也还热闹。”

    宋朝的制度,县的下面该有乡和里,还有宋初建的管。后来保甲制时,又有保甲。不过最常用的是镇和市。市与镇相当,大多数时候没有官员,只是民间形成的集市。

    新野县早废,此时周围最重要的地方,就是新野市。

    新野市没有城墙,只是几十户人家临街而建,做各种生意。几人进了市集,见里面人头涌动。

    汪若海道:“一处集市,这么多人口,倒是少见。”

    王宵猎道:“以前没有这么多人。最近周围大兴土木,修建道路,又招了许多新兵,此处跟着繁荣起来。这些日子这里的商户生意好得不得了。”

    一边说着,指着一处酒楼道:“这是市里最好的酒楼,我们去吃杯酒,歇一歇脚。”

    进了酒楼,早有小厮上前迎着,领着几人到了二楼。

    宋朝的酒楼,只要稍有规模,就都按照开封府樊楼的规格装修,算是樊城样。后世影视剧里,也大多是此种样式。一进门是大堂,二楼是雅间,大多如此。

    几人进了阁子,推开窗户,看着窗外景色。道边柳树满身翠绿,柳絮已经飘散,空气清新。镇头有一家铁匠铺,旁边一家车马店,人来人往。街上的人流中,几人挎着篮子卖樱桃,又有几个渔夫提着几尾大鱼找人扑买。还有附近的农家,带了家里种的菜摆在路边。

    王宵猎的治下,取消了行会,没有了牙人,对小本买卖实际免税,商业比其他地方格外繁荣。新野市不在城内,没有官办生意,显得格外热闹。

    看了一会,汪若海叹口气:“许久时间没有见这种祥和日子了。前几日从河南府回来,路过汝州住了两日,也是这般。制置治下与其他地方相比,格外繁华。不过,我看你这里没有行会,许多生意也不收税赋,你又要养军,哪里来这么多钱?”

    王宵猎轻轻摇了摇头:“哪里有钱?不瞒监院,这几个月我是强撑着,眼看着储蓄就要没有。如其他军队那样养军,我是养不起的。只能从民间征兵,许免他们力役,略发几文钱买些杂物罢了。若是没有田产的人家,便由官府组织起来开荒,让他们不必当客户——”

    “那就是屯田?这个时候,屯田是好事。不过不给发俸禄,又有多少人愿意当兵?”汪若海对军政制度和历史都极为熟悉,一听王宵猎的话,就知道什么意思。

    王宵猎道:“其实不是屯田。我军中当兵,不刺字,只置版籍。而且说好,若只是普通士卒,在军中只服役五年。五年之后若是再行征召,则为效用。除役之后回乡,这些人的力役也取消,是一辈子的福利。地位上若有什么差事,也是优先用这些人。”

    汪若海想了想,摇摇头:“这些好处虽然也诱人,可哪个肯信?”

    王宵猎听了不由叹了一口气:“监院说的不错,百姓如何就肯信了呢?实际上,虽然地方上已经执行了,许多人还是不信。没有办法,只能按照兵样,合格的全招到军里来。如果有人逃兵役,地方上则严加惩处。乱世之时,许多事情就没有办法了。”

    闾勍道:“军中规矩甚多,上阵必效死力才好。强征入军,又没有俸禄,士卒如何安心?”

    王宵猎道:“所以我这里新入队,必须先进新兵营,训练三个月后,按着他们学习的成绩再分进各军中。同时,地方一定要按照制度行事。入军的,要给予优惠。逃兵役,则要严惩!”

    汪若海道:“效果如何?”

    王宵猎道:“初时效果并不好。这几个月慢慢稳定下来,好了许多。在我想来,等到五六月间收了粮食,百姓真正得了好处,才能真正取信于民。不能够取信于民,终究难成事。”

    汪若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心中明白,王宵猎大量征召新兵,扩大军队,虽然有抵抗金兵的愿望,但总脱不了野心过大。与其他将领相比,王宵猎算是处于官军和群盗中间的灰色地带。

    这没有什么。特别是最近苗刘兵变,赵构被废,带兵的人这样做显得很正常。两宋之交,苗刘兵变并没有特别严重,很快平定。但这次兵变影响很大。不管是对赵构,还是对朝廷官员,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兵变之后,整个天下成了一片乱麻,到处都是群盗。赵构不得不违背心意,在主和主战间摇摆。借助韩世忠、岳飞、张俊等人,花费数年时间,才把各地叛乱平定。

    王宵猎前世,总以为建炎年间和绍兴初年,宋军主要的对手是金军。其实不是。面对金军,除了少数几场战役,宋军就是溃逃。他们的主要对手,是各地叛军。等到把叛军平定,几支大军形成,才真正有了与金军对战的底气。

    几支大军可以与金军对战,赵构才与金军讲和。

    在宋军还没有与金军一战之力的时候,金军纵然愿和,也不过是把赵构当另一个刘豫,作为自己的傀儡而已。这个时候,朝廷对治下军队,控制力实际不强。

    苗刘兵变,算是吹响了号角。一边是金军信心大增,誓要把赵构擒获,搜山检海。另一边是大量将领失去了对朝廷的敬畏,纷纷各占地盘,乱世真正揭开序幕。

    第155章 茶文化

    离开了新野市,北行十里,便是新建的新野城。新城位于白河岸边,有新建的码头,交通便利。

    看城周围的道路整齐而且平坦,汪若海道:“这城可是比新野市齐多了!道路宽且平坦,周围河渠都有堤堰,是下过功夫的!”

    王宵猎道:“建新城当然不能马虎。今年春天,召集了周围州县数千民夫在此做事。”

    几人一边说着话,径直入城。

    军营并不在城里面,而是分布四周,把城围了起来。而且各军营也有城墙,新野实际上是一座主城在中间,周围数座军城,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有这一座城在这里,就可以保证周围邓州、唐州和襄阳府的安全。不攻破这里,就不能放心地去攻那几个地方。不然从新野发兵,可以攻击敌人的侧背。

    王宵猎的想法,主要是军队不应当与百姓混杂在一起。要练大军,便干脆建一座新城出来。城池的防御功能,其实是顺带的。

    进了城,就见到街道极其平整,横平坚直,正南正北。主道上铺着石板,石板还打有浅格子,用来增大摩擦力。旁边的房屋店铺,都是青砖垒成,格局混然成为一体。

    看着周围,闾勍不由称赞道:“制置费了许多力气!如此整齐的城镇,天下也不多见!”

    王宵猎笑道:“这是白纸上作画,当然要尽力做得漂亮。这座城池与其他地方不同,从进城门开始的房屋,全部属于城中店宅务,没有私人房屋。为建新城,特意修了砖瓦场。城建好了之后,砖瓦场还可以为周围百姓烧砖,并没有浪费掉。”

    汪若海和闾勍连连赞叹,随着王宵猎一起进了衙门。

    分宾主落座。请了茶。王宵猎道:“两位远道而来,襄阳时没有为你们接风。今夜便摆个酒筵,为你们接风洗尘。在这里练兵的,主要是牛皋和邵凌二将。一会叫他们过来,与两位相见。”

    汪若海与闾勍道谢,坐着说些闲话。

    来到这个世界,新野城是第一座王宵猎按自己心意建的城池,格外用心。人力是百姓力役,只要供饮食,并不花钱。一应砖瓦场、石料场、木料场等等是新建,加上了王宵猎的前世见识。有了建设新野城的经验,以后再建城池,便就从容了许多。

    不多时,牛皋和邵凌到来,上前见礼。

    两人落座后,汪若海道:“看这里的样子,制置是要大弄。不知到现在招了多少兵马?”

    王宵猎道:“从建新野城之后,从周围州军里面,招了新兵六千余人。不过由于时间太短,补进军队里面的,只有不足千人。其他还在新兵营里,要再等些日子。”

    汪若海看了闾勍一眼,默默点头。六千新兵,加上王宵猎原来的三千兵马,已经近万人。一万兵马并不是多大的数字,周围的一些草头王,动不动就拥兵数万甚至数十万。但精挑细选、严加训练的一万人可不同。这样一支军队,周围再没一个对手。看来,两人还是小瞧了王宵猎。

    闾勍道:“如制置所说,新野城周围有数万人之多。要供应他们的粮草可不是易事。”

    王宵猎道:“不错,人吃马嚼,不是小数目。剿灭王俊、杨进等人,说实话,缴获了些钱财。这几个月从湖北路买粮,又要买耕牛,诸般种种,快要花完了。现在只等着收夏粮才能缓一缓。若是夏粮的收成不好,可就把我坑苦了!”

    汪若海道:“看地里禾苗,长势不错,想来是个丰收年。”

    “种田看天吃饭。虽然百姓尽力,还要看老天赏不赏这一碗饭,哪里说得准。”对这一点王宵猎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盼着风调雨顺,千万别出漏子。

    剿灭王俊和杨进,王宵猎确实缴获了不少钱财。没有这笔钱,王宵猎纵然占了几州,也只能老老实实趴着,等到收了粮食才能有动作。不过钱实在不经花,几个月时间,就花得差不多了。若不是汝州新建的实业每月收不少钱,现在官兵俸禄就成问题。

    如今荆湖南北路相对太平,粮价不高,可以从那里买粮草。而且为了开垦田地,王宵猎派人从荆湖买了大量耕牛。现在大部分都贷了出去,等着收了粮还钱。诸般回在一起,压力非常大。本来王宵猎还有许多赚钱的办法,因为没有本钱,只能暂停下来。

    闾勍道:“再是英雄好汉,没有钱就事事难办。特别是军中,事事都少不了钱。制置一下子招了这么多新兵,必然为难。要我说,应该暂缓一缓,就容易许多。”

    王宵猎苦笑摇头,没有答话。

    再是困难,也没有暂缓招兵的道理。这是什么时候?多招一千兵,或者早招一千兵,很可能就会改变大局。一时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大家过一过苦日子,后边给他们补上就是。而且王宵猎没有私财,全部钱粮拿来养军,压力相对来说小一些。如果跟其他人一样,大部分钱自己留下,现在就无法支撑。

    看看天晚,王宵猎道:“后衙备了酒筵,为两位接风,莫嫌简陋。”

    汪若海笑道:“既然现在是你用钱的时候,便不如省下来,随便吃些好了。”

    王宵猎道:“新野这个地方,想吃什么精致美食现在也没有。都是附近军中养的猪羊鸡鸭,河中钓的鱼虾鳖蟹,厨子做了,我们来下酒。无非做得精致些,有些味道罢了。”

    一边说着,一边请两位到后衙用宴。

    走在路上牛皋低声道:“知州,今日可以饮酒么?”

    王宵猎笑道:“为两位官员接风,自然要饮酒。对了,你军中安排了人代你管事么?”

    牛皋连连点头:“早就安排妥当了,知州不必费心!我与邵统制领兵多时,不会出纰漏!”

    王宵猎道:“只管小心。军中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小心谨慎!一个疏漏,就可能出大事!”

    牛皋称是。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到了后衙。

    新建的后衙,建的时候王宵猎花了心思。院子里东边是各种花木,中间是一个凉亭,东边则是一个小水池,里面养了鱼鳖,四周都是游廊。虽没有后世园林精致,也别有风味。

    此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酒筵设在院里凉亭。

    王宵猎请汪若海和闾勍两人上座,吩咐人取了前两日信阳军送来的茶叶,泡了一壶。

    道:“前些日子有贼人攻破了信阳军,杀守臣赵士负。我派人收复,现在暂且管着那里。信阳军地理优越,产的好茶叶。只是制团茶,显不出那里茶叶风味,便想了一个新的法子。用此法制出来的虽然是散茶,却有一种清香之味,而且回甘带甜。今日带泡一壶,两位尝一尝。”

    听了这话,汪若海和闾勍看新泡的毛尖茶,里面茶叶嫩小,茶的颜色微黄。与点茶不同,茶汤清澈透亮,别是一副模样。

    端起茶杯,汪若海轻抿一口。微微摇了摇头,笑笑不说话。

    闾勍拿起茶来,一饮而尽。放下茶杯,道:“制置,我说实话,你莫怪。新制的这茶,味道实在淡了些!喝到口里面,没有一点味道。而且冲泡的时候没有了茶花,也无法与你斗茶。”

    说着,连摇其头。

    今年采茶的时候晚了些,不是好茶叶。而且王宵猎只是照本宣科,草草教了制茶师傅一遍,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掌握技巧?今年的茶,喝还是可以喝,但不是好茶。

    王宵猎心中明白。但他就是要推行这种茶,只要推行开来,时间久了,自然有人会总结出一堆道理出来。从冲到饮,各种各样的文化,说的头头是道。甚至如前世一般,还找个小jiejie穿上古装,似模似样地告诉别人这是茶道。

    世间的很多事都是如此。什么茶道、棋道,书道、琴道,形式繁琐,告诉别人这是文化。这跟文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商人们附庸风雅,搞出来的把戏罢了。而且这些各种各样的道,很多是从日本等国学来,弄出一套礼仪,告诉别人这是传统文化。

    王宵猎记得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是乡贤治国。不知什么时候,全国就有专家在鼓吹,就有地方在努力推动。而且有一个名头,这是中国传统。

    外国人研究中国历史,有一个很出名的方向,就是中国历史上皇权不下县,乡下乡绅治国。事实上真是如此?和平年代,中国绝大多数时间,绝大多数地方,哪里是如此?作为大一统国家,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什么时候轮到乡绅说了算了?乡绅只是在官府不方便治理的时候,或者在一些特定的地方说了算,作为官府的补充。

    看了地方政府对乡贤治国的推动,一个直观的印象。这哪里是中国传统,更加确切地说,应该是学习的以美国为代表的乡贤传统。这样一件事情,经过中国历史是乡绅治国,乡贤是传统,再加上一些学者或明白或装明白的鼓吹,突然间就完全变了一种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