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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女人,葛苇。 有了葛苇,顾晓池才能走出大山,进了美院,遇到安寒这样的朋友,又遇到周骊筠这样的老师。周骊筠寄给顾晓池的新年礼物,是一整套《技术绘图》,教人如何绘制不同类型的服装图纸。 再加上阴差阳错,她成了葛苇的夜班司机,每晚都能站到葛苇的身旁,便天真的以为,她和葛苇处于同一个世界。 原来并不是。 顾晓池只是一粒沙,而葛苇拥有的是一片沙漠。 吃午饭的时候,奶奶的开心还在延续,摸索着给顾晓池夹菜:“好孩子,多吃点,下学期再考个第一回 来。” 筷子颤巍巍的,夹偏了,差点掉在桌上,顾晓池赶紧把碗伸过去接住。 芋头噎人的吞不下去。连没放多少小米的小米粥,都觉得稠厚得难以下咽。 恍恍惚惚的,就到了春节那一天。 电视机的屏幕花了,一道道的,春节晚会的主持人们都变成了结巴:“春春春……春节快乐!” 顾晓池没太在意,盯着手里的手机。 村里信号太差,大多数时候是收不到微信的。不过不知怎么的,春节这天晚上,倒是一条微信提示弹了出来。 来自橙果的大群。本来年会之后,那个群已经沉默好久了。 可能因为老板在群里,大家平时都不冒泡的。 说话的人是葛苇:“十二点的时候我发红包,大家注意手速哈。” 说完群里又沉默了。顾晓池觉得,应该不是没人回复葛苇,而是4G信号又没了。 熬到十点的时候奶奶去洗澡,她精力不济,睡得早,交待顾晓池守岁。 顾晓池点头说“好”,扶着奶奶回房间。 电视里的小品演员也变成了结巴:“单单单……单身一时爽,一直单身一直爽!” 顾晓池想了想,把电视关了,让那群结巴和自己的耳朵解放,在电视柜下面,摸出手电。 她打算上山。 外面黑漆漆的。只有附近的几处低矮平房,亮着昏黄的灯光。 很静。现在村里也不让放鞭炮了。只听得到顾晓池自己的脚步声。 踩在泥地上,沙沙的。偶尔踩到一片枯黄掉落的叶子,咔嚓一声,就碎了一地。 南方的冬天更冷。是那种会浸入骨子里的湿冷。 顾晓池吸吸鼻子,把身上的蓝色棉服裹得更紧了一点。 这是她除了那件黑色棉服以外,拥有的唯一一件棉服。倒和葛苇礼裙的颜色一样,都是蓝。 只是,一个是高高在上的蓝色天幕、点缀着耀眼夺目的星光,一个是逼仄平房窗户上的蓝色旧窗帘、染了洗不掉的油渍。 顾晓池用手电照了照自己的袖口。 那块油渍还在。在食堂吃饭时不小心沾上的。无论顾晓池怎么洗,都还有一个浅浅的印子。 别人瞧不出来,顾晓池却一直知道,那块油渍就在那里,像一个印章,时刻提示着她的窘迫。 爬到山顶,摸出手机来看了看,还不到十一点。 一走到那块没被树遮挡的空地,手机就接连震动起来,震得顾晓池手发麻。 也有单独发给她个人的。一条来自安寒,一条来自周骊筠,祝她新年快乐。 大多数是来自橙果的那个群,葛苇发了那条要发红包的消息,把无数潜水的人都炸了出来。 很多人都在发表情,一个戴红帽的小人儿猛烈磕头,地板都被磕出一条缝,旁边一个破了口子的小瓷碗里,放了一个巨大的红包,嘴里嚷着“谢谢老板”。 跪舔的姿势,刷了屏。顾晓池跟着笑了一下。 也不是开心。就好像为了应景,该笑这么一下。 时间还早,把手机收起来,顾晓池从棉服口袋里,摸出烟,抽出一支。 点了,红色的烟头一明一灭,成了山上唯一的一点光源。 新年的热闹,都在远远的山脚下,远得跟顾晓池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她习惯这样的清静,也喜欢这样的清静,只是今年不知怎么的,心里觉得有点寂寞。 深深吸了一口烟,薄荷的味道进入肺里,更冷。 顾晓池抬头看天,暗蓝色,像葛苇年会上穿的那条裙子。 其实安寒除了新年祝福以外,还给顾晓池发了一条信息。 挺八卦的:“哇塞你知道吗?贺淼还给葛苇送了份新年礼物,gucci的全球限量饼干盒,根本订不到货那款,太心机太绿茶了!” 安寒的意思是,这饼干盒本来的价钱,在葛苇那儿是一笔小钱,但又很难订到。 贺淼送这份礼物,一是昭显了自己的家世和用心,二来这礼物又不算特贵,葛苇拒绝反倒显得刻意。 肯定也就收了。 顾晓池呼出一口气,把最后一点烟吐出,烟蒂扔在地上,用旧得发灰的运动鞋来回碾压。 那一点火星,早就灭了。顾晓池的脚尖,却一直来回摩擦着。 直到把那烟蒂,踩得扁扁的。 顾晓池捡起来,扔进了一旁的竹筐里。那是村里人放在山上的,当垃圾桶用。 望着星空发了一会儿呆。真的冷,顾晓池觉得自己的手和脚都冻住了。 顾晓池蹲在地上,抱住自己。 不知道屋里的奶奶睡得好不好。 顾晓池摸出手机,吸吸鼻子,终于,还有两分钟就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