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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容一惊,随即低了头道:jiejie说什么呢? 我遣开周围的人,正了神色道:是我要问你做什么呢?我顿一顿:那日在扶荔殿,你是怎么了? 陵容极力避开我的目光,低声嗫嚅道:没有什么啊。 我看她一眼,舒一口气和颜悦色道:你以为那日我只顾着跳舞没听到。你唱的的确不错,可是连平日功夫的五成也没唱出来陵容,可是故意的? 陵容头埋得更低,越发楚楚可怜,叫我不忍心说她。再明白不过的事,她是怕得皇帝青睐,才故意不尽心尽力去唱。只是她为了什么才不愿意尽心尽力去唱,恐怕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叹息道:陵容,你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懂?我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片刻,陵容身姿纤弱,皮肤白若脂玉,一双妙目就如小鹿般大而温柔,轻柔目光从密密的眼睫后面探出来,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怦然心动的怜惜。 陵容被我瞧得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得以手抚摸脸颊,半含羞涩问道:jiejie这样瞧我做什么? 我伸手拈起她的绣件,放在桌上细细抚平,难道你真要成天靠刺绣打发时光?连那些奴婢也敢来笑话你? 陵容手指里绞着手绢,结成了个结,又拆散开来,过不一会儿,又扭成一个结,只管将手指在那里绞着,低头默默不语。半晌才挤出一句:陵容福薄。这样的日子,我抬头打量一下这小小的阁子,幽幽道:不必我当日卧病棠梨好多少。 我站起身,缓缓理齐簪子上乱了的碎金流苏,扶了浣碧的手往外走,走至仪门前,回头对陵容道:夜深风大,快进去吧。不必送了。 陵容道:jiejie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忽而作回忆起了什么事,灿然笑道:前些天哥哥从边关来了家书,说是明年元宵便可回来一趟探亲。 见陵容眸光倏地一亮,如明晃晃一池水,脸上不自觉带了一抹女儿家的温柔神色。 我心知她仍对哥哥有qíng,心底黯然叹息了一声,陵容,不要怪我狠心。你这样牵挂哥哥,于你的一生而言,真的是一分好处也没有。脸上充起愉悦的笑容:爹爹说哥哥此番回来必定要给他定了亲事。家有长媳,凡事也好多个照应。也算我甄家的一桩喜事了。 陵容闻言身子微微一晃,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像烧得通红的炭淬进水中,哗地激起白烟袅袅。 我心里终究是不忍。这个样子,怕她是真的喜欢哥哥的。可是不这样做,陵容心里总是对哥哥存着一分侥幸的希望,她的心思断不了。所谓壮士断腕,实在是不得不如此。 也不过那么一瞬,陵容已伸手稳稳扶住了墙,神色如常,淡淡微笑如被风零散chuī落的梨花:这是喜事啊,甄公子娶妻必是名门淑女,德容兼备。陵容在此先恭喜jiejie了。 夏日迟迟,一轮烈日正当着天顶,晒得远处金huáng色的琉璃瓦上都似要淌下火来,宜芙馆殿宇掩映在绿树荫里,浓荫若华,北窗下凉风暂至,带来些许清凉。 昨夜玄凌夜宿在宜芙馆,一夜的困倦疲累尚未消尽,早上请安时又陪着皇后说了一大篇话,回来只觉得身上乏得很。见槿汐带人换了冰进来,再耐不住和衣歪在杨妃榻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身边低声啜泣。 睡得久了头隐隐作痛,勉qiáng睁眼,却是陵容呜咽抽泣,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手中的绢子全被眼泪濡湿了。大不似往日模样。 挣扎着起身,道:这是怎么了?心里惶然一惊,以为是眉庄幽禁之中想不开出了事。 陵容呜咽难言,只垂泪不已。 我心里着急,一旁槿汐道:陵容小主的父亲下狱了。 我望向陵容,好端端的,这是怎么回事? 陵容好容易才止住了哭,抽泣着把事qíng将了一遍。原来玄凌在西南用兵,松阳县令蒋文庆奉旨运送银粮,谁知半路遇上了敌军的一股流兵,军粮被劫走,蒋文庆临阵脱逃还带走了不少银饷。玄凌龙颜震怒,蒋文庆自是被判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的县丞、主簿一同下了牢狱,生死悬于玄凌一念之间。 陵容掩面道:蒋文庆临阵脱逃也就罢了,如今判了斩立决也是罪有应得,可是连累爹爹也备受牵连。这还不算,恐怕皇上一怒之下不仅有抄家大祸,爹爹也是xing命难保。陵容又哭道:爹爹一向谨小慎微、为人只求自保,实在是不敢牵涉到蒋文庆的事qíng中去的。 我忙安慰道:事qíng还未有定论,你先别急着哭。想想办法要紧。 陵容闻言眉头皱成了一团,眼泪汪汪道:军qíng本是大事,父亲偏偏牵连在这事上头,恐怕凶多吉少。陵容人微言轻,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陵容是想我去向玄凌求qíng,一时间不由得为难,蹙眉道: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是这是政事,后宫嫔妃一律不许gān政,你是知道的。 陵容见我也无法,不由得哭出声来。我想了想,起身命槿汐去传软轿,又唤了流朱、浣碧进来替我更衣梳妆。拉起陵容的手道:惟今之计,只有先去求皇后了。 陵容忙止了哭,脸上露出一丝企盼之色,感激的点了点头。 中午炎热,虽是靠着宫墙下的yīn凉走,仍是不免热出一身大汗。 嫔妃参见皇后必要仪容整洁,进凤仪宫前理了理衣裙鬓发,用绢子拭净了汗水才请宫女去通报。出来回话的却是剪秋,向我和陵容福了一福含笑道:两位小主来的不巧,娘娘出去了呢。 我奇道:一向这个时候娘娘不是都午睡起来的么? 剪秋抿嘴笑道:娘娘去水绿南薰殿见皇上了。小主此来为何事,娘娘此去见皇上亦是为了同一事。又道:娘娘此去不知何时才归来,两位小主先到偏殿等候吧。茶水早就预备下了。 我含笑道:皇后料事如神,那就有劳剪秋姑娘了。 剪秋引了我和陵容往偏殿去。我心中暗想,皇后好快的消息,又算准了我和陵容要来求她,先去向玄凌求qíng了。倒是真真善解人意,让人刮目相看呢。 我忽然间明白了几分,皇后虽然不得玄凌的钟爱,可是能继位中宫,手掌凤印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太后是她姑母,前皇后是她亲姊的缘故。华妃从来气傲,皇后虽然谦和却也是屹立不倒,稳居凤座,想来也是与她这样处事周虑、先人一步又肯与人为善有关吧。当初计除丽贵嫔、压倒华妃,虽然没有和皇后事先谋定,可是紧急之下她仍能与自己有利的人配合默契、游刃有余,无形之中已经和我们默契联手。回想到此节,不由对平日看似仁懦的皇后由衷地更生出几分敬畏感佩之qíng。 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终于皇后归来,我与陵容屈膝行礼,她嘱我们起来,又让我们坐下略停了停饮了口茶方才缓缓道:这事本宫已经尽力,实在也是无法。听皇上的口气似乎是生了大气,本宫也不敢十分去劝,只能拣要紧的意思向皇上说了。皇上只说事关朝政,再不言其他。 我与陵容面面相觑,既然连皇后也碰了这么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回来。这求qíng的话是更难向玄凌开口了。 陵容心中悲苦,拿了绢子不停擦拭眼角。 皇后说着叹了一口气,疲倦地揉了揉额头道:如今政事繁冗,皇上也是焦头烂额,后宫再有所求亦是只能添皇上烦扰啊。如今这qíng形,一是要看安氏你父亲的运数,二是要慢慢再看皇上那里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陵容听不到一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因在皇后面前不能太过失仪态,极力自持,抽噎难禁。勉qiáng跪下道:陵容多谢皇后关怀体恤,必当铭记恩德。 皇后伸手虚虚扶起陵容,感叹道:谁都有飞来横祸,命途不济的时候。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也与你们同是侍奉皇上的姊妹,能帮你们一把的时候自然是要帮你们一把,也是积德的事qíng。 无论事qíng成功与否,身为皇后肯先人之忧而忧替一位身份卑微又无宠的宫嫔求qíng,已经是卖了一个天大的面子给我们。何况皇后如此谦和,又纡尊降贵说了如此一番体己贴心的话,我也不禁被感动了,心下觉得这深宫冷寂,暗cháo汹涌,幸好还有这么一位肯顾虑他人的皇后,也稍觉温暖了。 陵容更是受宠若惊,感泣难言。 皇后和颜悦色看着我道:甄婕妤一向懂事,颇能为本宫分忧,这件事上要好好安慰安选侍。知道么? 我恭谨应了是。对皇后行礼道:昔日沈常在之事幸得皇后出言求qíng,沈常在才不致殒命。此事臣妾还未向皇后好好谢过,实在是臣妾疏忽。今日皇后如此关怀,臣妾感同身受,不知如何才能回报皇后恩泽。 皇后满面含笑:婕妤敏慧冲怀,善解人意。如今后宫风波频起,本宫身子不好应接不暇,婕妤如果能知本宫心之所向,自然能为本宫分劳解愁。说着睨一眼身侧的剪秋。 剪秋走至凤座旁,取过近处那盏镏金鹤擎博山炉,皇后掀开塑成山峦形的尖顶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这样热的天气,这香炉里的死灰重又复燃可怎么好? 皇后本不爱焚香,又是炎夏,忽然提起炉灰之事自有她的深意。如今宫闱之中什么最让皇后烦恼我自然明白。不由感叹再平和的人也有火烧眉毛按捺不住的时候了。 我起身道:既然天热,这香灰复燃可真是令人烦扰。说着掀开手中的茶盅,将剩余的茶水缓缓注入博山炉中,复又盖上炉盖。我微笑看着皇后,道:臣妾等身处后宫之中仰仗的是皇后的恩泽,能为皇后分忧解劳是臣妾等份内的事。俗话说智者劳心,臣妾卑微,只能劳力以报皇后。 博山炉内的芬芳青烟自盖上的镂孔中溢出,袅袅升起。皇后微眯着眼,掩口看二三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四散开去,终于不见,露出满意的笑容:你果然没叫本宫失望。 我缓缓屈膝下去: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终于有枝可依。 皇后的温和的容色在午后的阳光下明晃晃的不真切,其实后宫从来只有一棵树,只是乱花渐yù迷人眼罢了。只要你看得清哪棵是树哪朵是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