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历史小说 - 后宫甄嬛传在线阅读 -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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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声道:皇上戏弄臣妾。

    好了好了。他轻拍我的背,朕并非存心戏弄你。这一碗饺子合该昨晚就让你尝了,朕听闻民间嫁娶这是不可或缺的。宫里有规矩拘着,朕虽不能一一为你办来,能办的自然也全替你办了。

    想起早上的撒帐,心里感动,身子依向他轻轻道:皇上这样待臣妾心中最深处瞬间软弱,再说不下去,只静静依着他。

    他的声音渐渐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沉意,朕那日在上林苑里第一次见你,你独自站在那杏花天影里,那种淡然清远的样子,仿佛这宫里种种的纷扰人事都与你无gān,只你一人遗世独立。

    我低低道:臣妾没有那样好。宫中不乏丽色才德兼备的人,臣妾远远不及。

    何必要和旁人比,甄嬛即是甄嬛,那才是最好的。面前这长身玉立的男子,明huáng天子锦衣,眉目清俊,眼中颇有刚毅之色,可是话语中挚诚至深,竟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我抬头看着他,他亦瞧着我,他的目光出神却又入神,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的溢彩,直叫人要一头扎进去。不知这样对视了多久,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发际,缓缓滑落下去碰到那枝紫玉兰,微笑道:好别致。话语间已拔下了那枝玉兰放在桌上,长发如瀑滑落。他唇齿间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

    七夜,一连七夜,凤鸾恩车如时停留在棠梨宫门前,载着我去往仪元殿东室。玄凌待我极是温柔,用那样柔和的眼神看我,仿若凝了一池太液水,清晰的倒映出我的影子。龙涎香细细,似乎要透进骨髓肌理中去。

    接连召幸七日是从未有过的事,即便盛宠如华妃,皇帝也从未连续召幸三日以上。如是,后宫之中人尽皆知,新晋的莞嫔分外得宠,已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人了。于是巴结趋奉更甚,连我身边的宫人也格外被人另眼相待,只是他们早已得了我严诫,半分骄色也不敢露。

    第七日上,循例去给皇后请安。那日嫔妃去的整齐,虽不至于迟了,但到的时候大半嫔妃已在,终是觉得不好意思。依礼见过,守着自己的位次坐下与众嫔妃寒暄了几句,不过片刻,也就散了。

    眉庄与我一同携了手回去。才出凤仪宫,见华妃与丽贵嫔缓缓走在前面,于是请了安见过。华妃吩咐了起来,丽贵嫔道:莞嫔meimei给皇后娘娘请安一向早得很,今日怎么却迟了,当真是希罕。

    微感窘迫,含笑道:众位jiejie勤勉,是meimei懒怠了。

    丽贵嫔冷冷一笑:倒不敢说是莞嫔meimei你懒怠连日伺候圣驾难免劳累,哪里像我们这些人不用侍驾那样清闲。

    心头一恼,紫涨了脸。这个丽贵嫔说话这样露骨,半分忌讳也没有。若只一味忍让益发兴得她无所顾忌。于是慢里斯条道:贵嫔jiejie侍奉圣驾已久,可知非礼勿言四字。

    丽贵嫔脸色一沉便要发作,我笑道:meimei入宫不久,凡事都不太懂得。若是言语有失,还望贵嫔jiejie大度,莫要见怪。丽贵嫔看一眼华妃,终究不敢在她面前太过出言不逊,只得忍气勉qiáng一笑。

    华妃在一旁听了只作不闻,向眉庄道:惠嫔近来也清闲的很,不知有没有空替本宫抄录一卷《女论语》(1),也好时时提醒后宫诸人恪守女范,谨言慎行。

    眉庄顺从道:娘娘吩咐,meimei怎会不从。只不知娘娘什么时候要。

    华妃以手抚一下脸颊,似乎是沉思,半晌方道:也不急,你且慢慢抄录。本宫若是要了自会命人去取。说着看看眉庄道:惠嫔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因为皇上最近没召你的缘故。

    眉庄大窘,华妃娘娘见笑了,不过是冬日略微丰腴,如今衣裳又穿得少才显得瘦些罢了。

    华妃轻轻一笑,丽色顿生,徐徐道:原来如此。惠嫔与莞嫔一向jiāo好。本宫还以为这一厢莞嫔圣恩优隆,惠嫔心里不自在的缘故呢。说着又向我道:莞嫔聪敏美貌,得皇上眷顾也是qíng理中事。她话锋一转,旁人也就罢了,莞嫔既与惠嫔qíng同姐妹,怎的忘了专宠之余也该分一杯羹给自己的姐妹,要不然可是连管夫人和赵子儿(2)也不如了。

    华妃话中机锋已是咄咄bī人了。不知眉庄是否也因我得宠的缘故生了不满,不由得抬眼去看她,正巧眉庄也朝我看过来,两人互视一眼,俱知华妃蓄意挑拨,彼此顿时心意了然,温然一笑。

    眉庄淡淡笑道:娘娘让meimei抄录《女论语》是为训示六宫女眷,meimei又怎能不知嫉妒怨恨为女子德行之大亏。眉庄虽无才愚钝,德行却万万不敢有亏。

    华妃道:你虽然德行无亏,难保别人也不是如此。本宫在宫中多年,人心凉薄反复无常的事看得也多了。

    话中句句意有所指,眉庄尚未来得及反应,我亦微笑道:多谢娘娘提点教诲。娘娘既让jiejie抄录《女论语》训示后宫众人,为的就是防止后宫争宠招惹事端。娘娘用心良苦,meimei们恭谨遵奉还来不及,怎还敢逆娘娘的意思而行呢。何况我看着华妃鬓边轻轻颤动的金凤珠钗道,吕后凶残,戚妃专宠,管夫人与赵子儿均下场惨淡。如今皇后与华妃贤德,高祖后宫怎能与我朝相比。

    华妃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丽贵嫔察言观色,上前一步立即要反唇相讥。华妃眼角斜斜一飞:贵嫔今日的话说的不少了,小心闪了舌头。丽贵嫔闻言,只得忍气默默退后。华妃转瞬巧笑倩兮:meimei的话听着真叫人舒坦。说着目光如炬瞧着眉庄,惠嫔与莞嫔处得久了,嘴皮子功夫也日渐伶俐,真是不可小觑了啊。

    眉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

    华妃揉一柔太阳xué,道:一早起来给皇后问安,又说了这么会子话,真是乏了。回去罢。说着扶了宫女的肩膀,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一路穿花拂柳去了。

    眉庄见华妃去的远了,脸一扬,宫人们皆远远退下去跟着。眉庄看着华妃离去的方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终于也忍不得了。携了我的手,一起走走罢。

    眉庄的手心有凉凉的湿,我取下绢子放她手心。眉庄轻轻道:你也算见识了罢。

    风和暖,心里却凉湿的像眉庄的手心,轻吁道:华妃也就罢了。jiejie,我凝视着眉庄:你可怪我?

    眉庄亦看着我,她的脸上的确多了几分憔悴之色。在我之前,她亦是玄凌所宠。本就有华妃打压,旁人又虎视眈眈,若无皇帝的宠爱,眉庄又要怎样在这宫里立足。眉庄,她若是因玄凌的缘故与我生分了我不敢再想,手上不由自主的加了力,握紧眉庄的手。

    眉庄轻拍我的手,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如果是别人,我宁愿是你。她的声音微微一抖:别怪我说句私心的话。别人若是得宠只怕有天会来害我。嬛儿,你不会。

    我心中一热,眉jiejie,我不会,绝不会。

    我信你不会。眉庄的声音在暖花开里弥漫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却是出语真诚,嬛儿,这宫里,那么多的人,我能信的也只有你。陵容虽与我们jiāo好,终究不是一同长大的qíng分。如若你我都不能相互扶持,这寂寂深宫数十年光yīn要怎么样撑过去。

    眉jiejie我心中感动,还好有眉庄,至少有眉庄。有些事虽非嬛儿意料,也并非嬛儿一力可以避免。但无论是否得宠,我与jiejie的心意一如从前。纵使皇上宠爱,jiejie也莫要和我生分了。

    眉庄看着烟波浩淼的太液池水,攀一枝柔柳在手,以你我的天资得宠是意料中事,绝不能埋没了。即使不能宠眷不衰,也要保住这xing命,不牵连族人

    我苦苦一笑,黯然道:更何况华妃已把你我当成心腹大患。咱们已是一荣俱荣,一衰俱衰的命数了。

    眉庄点一点头,不只你我,只怕在旁人眼里,连陵容和淳儿也是脱不了gān系的。眉庄口中说话,手里摆弄着的柳枝越拧越弯,只听啪嗒一声已是折为两截了。

    柳枝断裂的声音如鼓槌砰一下击在心,猛地一警神,伸手拿过眉庄手中的断柳。张弛有度,一松一紧,才能得长得君王带笑看。若是受力太多,即便这一枝柳枝韧xing再好也是要断折的。我仰起头看着太液池岸一轮红日,轻声道:多谢jiejie。

    眉庄犹自迷茫不解:谢我什么?

    默然半晌,静静的与眉庄沿着太液池缓缓步行。太液池绵延辽阔,我忽然觉得这条路那样长,那样长,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了。

    夜间依旧是我侍寝。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因心中有事,睡眠便轻浅,一醒来再也睡不着。宠幸太过,锋芒毕露,我已招来华妃的不满了。一开始势头太劲,只怕后继不足。如同弦绷的太紧容易断折是一样的道理。

    轻轻一翻身,夹了花瓣的枕头悉悉索索的响,不想惊醒了玄凌,他半梦半醒道:怎么醒了?

    臣妾听见外头下雨了。小雨打在殿外花叶上,清脆的沙沙作响。

    你有心事?

    我微微摇头,并没有。微蒙的橘红烛光里,长发如一匹黑稠散在他臂上枕间。

    不许对朕说谎。

    转过身去靠在他胸前,明huáng丝绸寝衣的衣结松散了,露出胸口一片清凉肌肤。我抬起手慢慢替他系上,皇上,臣妾害怕。

    他的口气淡淡,有朕在,你怕什么?

    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声音渐次低下去,几乎微不可闻,皇上可听过集宠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

    玄凌的声音微微透出凌厉:怎么?有人难为你了?

    没有人为难臣妾。心中颇觉酸苦,可是这话不得不说,终于也一字一字吐了出来:雨露均沾,六宫祥和,才能绵延皇家子嗣与福泽。臣妾不敢专宠。

    揽着我身体的手松开了几分,目光轻漫,却bī视着我,若是朕不肯呢?

    我知道他会肯,六宫妃嫔与前朝多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会不肯。心下一阵黯然,如同殿外细雨绵绵的时气,慢慢才轻声启齿:皇上是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