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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736节

    元绛长叹一声:“好吧!请他们来吧。”

    他现在对抗皇庭的扛把子,他这么一说,其他官员自然也就不敢多说。

    隔日,王韶就以自己的名义请公检法三巨头来到转运司。

    曹栋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一手托腮,意思很明显,这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不掺合,这么严肃的场合,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为何请我来。

    他们警署闷声大财,与各方关系都还不错,这两边都不太好得罪。

    王韶也直接无视他,率先问道:“张庭长,苏检察长,在你们判决之时,可有考虑过,朝廷也许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张斐先是看向苏辙。

    苏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张斐道:“我们皇庭是有着充分的考虑。其一,拖欠、克扣军饷,本就违法,我不认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可值得争议的。

    其二,我考虑过财政问题,所以我不是判决朝廷要立刻赔偿,但要求官府给出一份赔偿计划,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其三,各位每年的俸禄至少都在上千贯以上,这个俸禄所匹配的能力绝不是赖账解决问题,那谁上都谁都行。”

    在坐的官员们,脸都变绿了。

    这真是赤裸裸的讽刺啊!

    韦应方争辩道:“三司拨多少钱,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苏辙道:“但是你却决定将军资库的钱拨给公使院。”

    “!”

    你要说公使院,这天就没法聊了。

    蔡延庆摆摆手道:“这些就先别说了,如今是要裁军和赔偿一事弄清楚。”

    张斐立刻道:“这是你们的责任,我们皇庭无权干预。”

    这话说得,王韶差点没有咬着舌头。

    你就光捅,捅完之后就不负责了。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元绛激动道:“但你们已经干预了。”

    张斐道:“克扣、拖欠军饷是属于违法行为,违法治国,是会严重伤害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如果我们皇庭判决,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我只能给各位一个建议,要么,想办法给出一份赔偿计划。

    要么,上奏朝廷,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我真的非常不理解的是,这明明是一件错事,却还让别人来通融你们,帮你们隐瞒这些事,甚至更离谱的是,认为违法是理所当然的。你们要是做不到,为何不能跟朝廷明说。”

    在坐的老爷们都要忍不住了,你这是来商量得吗?

    你在来讽刺我们的呀!

    王韶皱眉道:“看来今日请你们过来,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绝对是错误的。”

    张斐双手一摊,道:“我们皇庭、检察院是不能干预行政的。而我们要求的也不是让各位去摘月亮。这本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也是各位的职责,各位只需做到理所当然就行。

    各位总不能说,我们现在没有办法,能不能先违一下法,各位难道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大家明白了,他还真不是来商量的。

    郭逵冷冷道:“打扰了。”

    “是我们打扰了。”

    张斐站起身来,“告辞。”

    苏辙也起身来,拱手一礼。

    “啊!这就走了?”

    曹栋栋如梦初醒。

    张斐道:“你也可以多待一下。”

    “署里还有一点事,我我也先告辞了。”

    曹栋栋赶忙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叔叔伯伯们行得一礼,公检法三巨头中,还就属这小子最懂礼貌。

    他们一出门,韦应方就拱火道:“诸位也都看见了,这小子油盐不进,是成心与我们作对。”

    元绛眉头一皱:“故此我们更不能让他瞧不起,得想办法,完成朝廷给予我们的任务。”

    蔡延庆一听这话,顿时轻松下来了。

    王韶点点头道:“元学士言之有理,这事如果要闹到朝廷,那我们首先就得递上辞呈,表示我们做不到让每名士兵拿到规定的军饷。”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三冗第一战(十)

    “苏小先生在想什么?”

    出得转运司,张斐见苏辙沉默不语,不禁问道。

    苏辙微微一怔,偏头瞧他一眼,道:“我在想,方才你说的话,咋一听,确实是非常刺耳,但仔细想一想,其实很有道理啊。”

    说着,他是若有所思,“其实我们做的并不是很过分,只是纠正他们的错误,但为何却如此之难。”

    张斐反问道:“那苏小先生怎么看?”

    苏辙沉吟少许,道:“我认为是担当。问题谁都知道,只是大家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故而无人敢担起这份责任,只能是得过且过,小修小补,以自己的仕途为先。”

    张斐笑道:“在王学士之前,可以这么说。”

    苏辙笑了一声,道:“王学士也并未直面问题,而是另辟蹊径。”

    王安石确实是玩了个迂回,要真说起来,司马光的节流政策,确实是治本之法,问题是三冗,怎么也得去裁,但司马光也只是嘴上切中要害,他认为此非朝夕之事,那赵顼能搭理他吗。

    张斐道:“另辟蹊径,也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苏辙笑道:“但是王学士的手段,也只是看上去很美罢了。就说那青苗法,官府出钱,贷给百姓,可即便是良民,也难免会乱用,到时逾期还款者,定有很多。州县衙门,又得耗费人力物力,催租逼债,若都依法行事,只会得不偿失。”

    他为何离开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因为他坚决青苗法,天天跟吕惠卿吵架,王安石也看他不爽,只是他是皇帝安排过去的,不然的话,早就将他赶出去。

    张斐道:“我倒是认为,这些问题之所以解决不了,就是因为人人都在指责,但却无人站出来,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苏辙又怎听不出他的讽刺之意,不服道:“真正的解决之法,乃是常平仓法,贵时抛售,贱时收购,稳定物价,在平时之事,给予百姓帮助,如此百姓才能获得安定,才能够有效的减少高利贷现象。

    我跟王学士提过几次,应该更重视仓平常法,而不是用青苗法取代,但他却置之不理,因为他的目的是要为国敛财,而不是真心为民。”

    张斐道:“王学士所求,会不会是一举两得。”

    苏辙瞧他一眼,不与之争论,反正他绝不支持的,转而道:“不过如今看来,司法改革,倒是可以更好的解决问题。就此事来看,我们公检法是能够督促那些官员直面问题,而那些官员也能够借我们公检法,放开手去做,而不用再害怕担一些不必要的责任,毕竟到时可以将这些责任推卸给我们。”

    其实最初他调去检察院,也只是无奈,因为他跟王安石无法共事,这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过渡。

    但是经过此事,他发现司法改革,是能够很好的解决,司马光所忧。

    其实朝廷不缺乏能臣干吏,如范祥,如薛向,他们都很能力,但问题是,这影响到太多人利益,他们承担不起这人事责任,天天被人弹劾,这谁受得了。

    如今公检法可以将这问题给指出来,逼着官府去解决,有能力官员也就不需要害怕被人弹劾,我们也是被逼的。

    如今他对于这份工作,是越来越感兴趣。

    虽然政法分离,但可以相互影响。

    然而,许多官员暂时还未领悟到这一层,在他们看来,公检法的这种行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无耻!

    真的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知道这么有多么难吗?

    谁不知道拖欠、克扣军饷不好,但是要容易解决的话,还会等到你们来说,就是因为这不好解决啊!

    你们就光指出问题,又不提供解决之法。

    不是无耻又是什么。

    更无耻的是,张斐还真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是你们的职责,又不是我的职责,你们要是不能解决,就跟朝廷说,换个人来解决。

    话说回来,王韶、郭逵他们肯定不愿意。

    总不能跟皇帝说,我无能,连最最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

    这么说的话,仕途肯定就到此为止。

    那么他们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

    去解决问题。

    韦府。

    “什么?”

    梁友义怒睁双目,“你们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还被人嫌弃,如此你们还能忍得住?”

    他本来早就颐养天年,这回被张斐气得好几宿睡不着觉,视为奇耻大辱。

    但他还不太敢自己跑去跟张斐硬刚,他也想着背后去拱火。

    可如今听闻官府打算与皇庭合作,结果又被张斐给讽刺一遍,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报仇是遥遥无期啊!

    何春林忐忑道:“连王经略他们都拿那小子没有办法吗?”

    韦应方摆摆手道:“你们先都冷静一下,我们之前是远远低估朝廷对于公检法的支持,裁军一事闹了十几年,尚未有动静,那检察院一道奏章呈上,朝廷立刻决定裁军。

    如果咱们再这么横冲直撞,可能到时真的会被被皇庭抓去坐牢。”

    经过王韶的一番训斥,他们也意识到公检法的强大。

    梁友义老脸都涨红了,“难道我们就任由一个黄口小儿欺凌?”

    韦应方道:“且再看看吧,但在此事上面,我们切不可再妄动心思,如今我们得先将事情做好,否则的话,朝廷只会怪罪咱们无能,而不会怪罪张三、苏子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