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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先生 第11节

    *

    佟闻漓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奈婶拉住匆匆忙忙的她,变戏法似地变出一碗面来。

    她还强调了这不是粉,这是她去中餐馆买的面。中餐厅的人说了,长寿面就是用这个面做的。

    奈婶身上有一股皂角味道,坐近的时候让人觉得舒服安心。

    佟闻漓坐在那碗面面前,让热腾腾的氤氲花了她的眼,她看着为她特地去买的长寿面的奈婶想到在异国他乡跟自己有着唯一血缘关系却嘴脸凶横的那个姑姑,抹了一把脸。

    奈婶拆了她的背篓,递过去一双筷子,说昨晚上没来得及,所以早上才给她庆生。

    “阿漓小姐要吃饱,要长高,要长成一个福气满满的大姑娘。”奈婶跟个普通的越南阿婶一样这样在她旁边祝福到。

    简单的葱花面她吃出了久违的味道,热腾腾的面温暖到她的胃。

    她没想到还有人知道她的生日。

    她把脸埋进碗里,把自己汹涌而来的感情压下去,装作没事人一样地问:“奈婶,您怎么知道是昨天是我生日。”

    “您来这儿的时候,刚开始门卫不熟阿漓小姐,拦下过您一次,问您登记过信息,您写过生日的呀,那信息最后都是我收集的,我一看,这不巧了吗,阿漓小姐竟然和lyrisa小姐同一天生日。”

    “我写过吗?”佟闻漓只记得她是登记过自己的信息,可是她没有记得自己写过自己的生日。

    “自然是写过的,您贵人多忘事,好几天前的事了。”七窍玲珑的奈婶把事就这么糊弄过去。

    佟闻漓没再起疑心了,她继续认真地吃着那碗面。

    她从四面中通的小厨房往外看去:

    奈婶站在屋檐下指挥着院子里的工人,晨起的白日光明晃晃地落在每一个的身上,小厨房看出去的花园里有上上下下飞舞的蜂虫,眼前的画面里慢慢地长出西贡的生机。

    墨绿色的植物笼罩的过道里,她看到出现在花园长廊里的先生。

    他向来不走这边的其实。

    她放下面,板正地跟其他人一样,说一句:“先生早安。”

    他经过她身边,停下脚步:“早安。”

    第9章 寄居

    佟闻漓虽然住在一号公馆里,但她并不是没有打算的。

    她现在手上还剩的就是那亩花田,但那亩花田是姑姑佟艳红的,佟闻漓不确定佟艳红会不会想起这一茬,但凡想起这一茬,她赖以为生的东西,可能会一夜之间倾灭。

    所以她这些天,出摊特别勤快,想在出变故之前多赚点钱。

    但阮烟这些天却不见了踪影。

    佟闻漓去找过她,就在那条灯红酒绿的街口,她mama在那儿开了个棋牌馆。

    棋牌室大门紧闭,佟闻漓往前站了几步,试图趴上前看看有没有人,却从门缝里看到挽着男人手出来的阮烟母亲阮婷。

    她花布裙子的领口敞露,一个男人把脸埋在上面,她笑着推搡他,弯曲碎发荡漾。

    门板一开,阮烟母亲送那个男人出来,他依旧恋恋不舍,她含笑推拉了几遍,他终于走了。

    等那个男人走了,阮烟母亲顿时就变了脸色,掏了把瓜子,啐了一口:“没钱的狗东西,还想白/嫖。”

    她说完后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佟闻漓,扫了她一眼后,还没等佟闻漓开口就把门板拉上了。

    佟闻漓料想阮烟应该不在家,她带着她的篮子在日暮落下来之前走了。

    夜里突然就下起雨,佟闻漓觉得,这段时间西贡的天气实在是糟透了。

    潮湿到她的凉鞋像是一只破损的船。

    她垂头朝她篮子里的花看去。

    即便那养护得当的玫瑰鲜艳美丽,但鲜花对于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的那个时代来说,是奢侈品。单价不高的一朵花,却需要回收一个人在奔波人世中的唯一一点浪漫。

    而鲜花易枯萎,浪漫更是转瞬就不见的东西。

    所以她常去的那条街上,充斥着很多让人只是图一时欢享的生意。

    那需要一双踩着粉色紫色红色的灯光的高跟鞋,需要酒精上头后被搂着的女人纤细的腰,需要不知从哪里能撞出一个疯癫战栗倒地而亡的瘾君子,需要许多借着夜色才能名目张胆享受的人生苦短……充斥在那里的人见到她时,才能买一朵花,讨好他们身边的姑娘。

    鱼龙混杂的街道里,弱小和孤单或许让别人出自同情的买一朵花,但也能让酒鬼色胚认为她是好下手的欺凌对象。

    阮烟不在,那些惹事的人,再度找上了她。

    佟闻漓之前教过来福,遇到那种人,夹起尾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可不知道是不是它听了前段时间阮烟的埋怨,认为与来人战斗一番才能显示它的勇猛和忠诚,所以它围着那群人打算以一挡三,但吃不饱饭的腰身实在太细,被人用竹竿子跟根面条似的就挑出来了。

    一时间场面混乱,佟闻漓把来福抱在怀里,把头往自己怀里一躲,打算就这样生生的忍了。

    *

    脏污的街道上因为前方是夜市,车流拥堵在大路上。

    夜里下着雨又闷热。

    加长的林肯车的车窗被摇下来,外面街道上的嘈杂声顿时如一阵海浪一般席卷过来。

    这条街上酒后闹事习以为常,林助扶了扶眼镜,想让司机把窗户关上,影响先生休息,可一抬头,却看到先生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几个人在踢一个姑娘。人影晃动之际,林助看到那姑娘的脸,那不是前些日子先生在码头遇到过的后来又带回家的那个吗?

    他知道先生来越南后,法国那边的董事都盯得很紧,巴望着能抓到先生的把柄。即便赔偿到位,民众没有再闹事,可这事到底是先生的心结,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让这小姑娘住进自己的庄园里,愿意帮她。

    于是林助清了清嗓子:“先生,需要我下去找人处理一下吗?”

    先生回过神来,知道林助说的,是外面那一场闹剧。

    他们不在那条主干道上,车直接开不进去。

    他的手一直搭在落下玻璃的车窗上。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声鸣笛,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但今天看到了蹲在墙角的姑娘,是他能记得并且认清的脸,那感觉不大一样。

    从前遇到这种场面,他只当举手之劳解救一次偶遇的流浪小动物。他会毫无负担地去做。

    但若是发现那只被别人欺辱的猫,是自己见过且喂养过的,那感觉就有点不一样了。

    他淡淡地说到:“你能救她一次,你能救她一辈子吗?还是说,这世道的游戏规则,你能改变的了?”

    林助愣了愣,他差点忘了,先生虽能对不认识的人绅士与温柔,但那只是他对于世界的一种接纳方式,他若没有自己的判断,没有狠厉和当机立断,是不可能优于那几个欧洲人的。他不应该就凭借他对于那个女孩的一些补偿就揣测他的心思,于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谦卑点头道:“是。”

    随着林助转过头去,车流也开始移动起来。

    光影缓慢倒退之际,先生余光看到袁霞那些推搡的人群觉得她不会反抗,已经甩袖子离开了。

    她擦了把脸,去检查身旁的小狗有没有事,小狗一脸激动地扭着屁股,想要帮她舔脸上的伤口。

    她摆摆手,像是宽慰那小狗。路边经过一对男女,她顾不得再查看自己的伤口,连忙站起来,挡在那个男人面前。

    车窗摇上之际,他听到她极力地跟她挡下来的那个男人推荐:“先生,您买花吗?”

    那句话随着风挤进即将关上的隔音的窗户,轻飘飘地落在他耳边。

    “好花配好姑娘……”

    脆生生根本不像是刚刚挨过打的样子。

    *

    佟闻漓跟往常一样的时间点回到庄园,但一进门,就遇到了奈婶。

    奈婶礼貌地说先生在书房等她。

    找她?佟闻漓有些惊讶,看奈婶的样子,先生应该一早就嘱咐等她了。

    她放下自己的东西,被奈婶带着经过光洁大理石面的地面,绕着圆形楼梯拾级而上走了许久。

    最后奈婶停在一间墨绿色门口,而后欠身退下:“阿漓小姐,这就是先生的书房,他在里面。”

    佟闻漓点点头,奈婶就走了。

    她站在那门前,抬头看到暗色的红胡桃木板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她悬浮在那如水一般柔软的月光下。

    这里的一切都很奢贵,但又那么让人陌生,让她忽然想到自己那个窄楼里斑驳的月光。

    她忽然发现原来站在不同的窗前看到的月光是不一样的。

    于是她戴起自己的连衣帽,遮了遮脸上的伤,敲了敲门,但门只是虚掩,传来一声“进”后,佟闻漓就进来了。

    先生的书房没想象中的大,但一入眼帘的是一个装满了书的书柜,上面摆放了形形色色的书,他就坐在书架下的桌子旁,复古的仿烛火灯下,他手握钢笔,身形秉直,穿着得体。

    他说:“坐。”

    佟闻漓就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那实木椅子笨重,她一坐上去,就感觉整个人被镶嵌在桌子底下。

    四周环境里只剩下他沙沙的写字声。

    佟闻漓朝他看去,书面上是一排整齐的书写的外国文字,像是在写一份批注。

    他应该在办公。

    于是她把眼神挪开,随意落到了他的书架上,她微微仰起脖子,最先能看到的就是那本《海子诗集》

    她也有一本,在搬迁越南的过程中她一直捧在手里,却被拥挤的人群挤落丢失。

    那书皮封面跟她的那一本一模一样。

    ——

    “瞧什么呢?”

    佟闻漓正出神,他已经停下了手里的笔,坐在那儿看着她。

    佟闻漓下意识地摇摇头,余光之中又撞见那本书。

    于是她还是试探地问道,“先生,您能借我一本书吗?”

    “当然,请自便。”

    得到允许后,佟闻漓站起来,走到书柜边上,抬起手,试图手指攀附上书脊,将那书从高于她的书架上拿下来,但那书偏偏就高她一点,她差那么一点,就能碰到它了。

    奋力之间,她感觉到有片阴影盘踞在她头顶,她抬头看去,原先坐在书桌面前的人已经来到了她身边,他抬起手,一片阴影就完全地从头到尾地包裹着她,她在那种光影重叠里闻到他身上的檀木香,那悠然的气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手很轻易地越过她的指尖,触碰到那书,那坚硬的书脊化作迎向他的阶梯,在方寸指尖落入他的掌心。

    直到他把书递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