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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你在屋子里看到过的那些画像吗?” 重六坐直身体,点了点头。 祝鹤澜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平静地说道,“每当我们十人中有人因为种种意外过世,我便会为逝者画一幅像,以免将来我忘记他们的样子,就像我忘记了我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 重六开始悄然在心里算着他看到过几幅画像。但祝鹤澜不打算让他废这个脑子,轻叹一声道,“我一共画了九副。” 九幅…… 也就是说,现在自己所经历的这些,掌柜经历了至少九次。 重六试着想象,假如他是祝鹤澜,假如他也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送自己的亲人离开,到最后只剩孑然一身。那么他是如何熬下来的? 假如这世上与自己有联系的一切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没有槐树,我恐怕不会坚持到现在。”祝鹤澜慨叹道,替他回答了未出口的疑问。 重六低头看着祝鹤澜放到他面前的茶杯。那里面漂浮着两片茶叶,漫无目的地在热气中缓慢旋转。 “我听人说,人临死前眼前会闪过自己的一生,像走马灯一样。我之前被我‘兄长’杀死的时候就发生过。顺序是错乱的,但每一个细节都很生动,而且整个过程非常漫长,一遍一遍地重复,会让人以为自己没有死去。”重六徐徐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师父他……很少和我说他自己的故事,甚至可以说是绝口不提。就算我问他,他的回答很多时候也是相互矛盾的,让我摸不着头脑。他的很多事还是在我离开后在外面打探到的。 可是,在最后的那个瞬间,我看见了师父的走马灯。” 祝鹤澜静静等待着,等待重六自己将堵塞在他心里的秘密倾倒出来。 重六道,“我看到了少年的师父,看他怎么拜入前代勾陈先生门下。师父也曾经做过跑堂,不过是在京城里很有名的一家字号。我发现,我和他真的是很相似的。他也对这个世界非常好奇,甚至比我还要好奇。到后来,他的好奇把他带去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他开始收集远古碑文,开始不眠不休地寻找那些传闻里才存在的古书。他知道的越来越多,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表面表现出来的平安稳定,更像是……一块暂时浮在岩浆表层的火山灰,随时都会被熔岩吸收吞噬。他开始害怕、开始不安,他想要看到更多真相。 然后有一天,他在梦里看到了一片强光,光明中有一道凝固的、戴着面纱的人影。 这个人影会告诉他很多事,很多人类根本不应该知道的事。它一次一次进入师父的梦里,带着师父的意识去另外一个更加广大也无比困惑的世界…… 每一天晚上,师父都会与它相见。渐渐地,师父开始切断和周围所有旧识的联系,开始没日没夜地做梦。好像梦才成了他的真实,而现实反而是梦境。”重六说到这里,忽然有所顿悟一样,悄然说,“我想……师父对那个戴着面纱的人影动了情……他爱上了一名秽神。” 第108章 千人鼓(2) 祝鹤澜听完重六的话,久久不语。 凡人爱上秽神,犹如蚂蚁爱上大海,只有被吸引着走向毁灭的结局。 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情爱,这爱不会有回报,不会有回应……可是按照重六说的,这位秽神确实注意到了勾陈,否则也不会一次一次地带着他去那广袤浩瀚的秽之宇宙,且还让他在清醒过来后保持意识的稳定,不至于因为被秽感染造成疯狂和畸变。 是什么让这名秽神对这渺小的人类意识产生了兴趣?这种意识层面上巨大的落差,真的有可能让他们进行有意义的交流吗? 而且……戴着面纱……传授寰宇奥秘的秽神……难道是…… 不可能吧……那位神明怎么可能对一个人类意识产生兴趣? 管重六脑中也盘旋着数不清的的困惑。直到现在,直到他看到了师父那么多关键的记忆片段,他还是对师父一无所知。那秽神是谁,为什么会选中师父,为什么要求师父造出自己? “人向往秽神的情况,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其实天辜人对那位‘伏行混沌’之神的狂热信仰就是这种‘爱‘的典型表现。他们一面被秽的世界吸引一面对秽的力量极度恐惧,进而对道的世界失去信心,认为我们这个世界随时会被吞噬毁灭。 他们的恐惧走向极端变成了狂热,他们开始热衷于为恐惧的源泉卖命,幻想着迎接它们的降临,自己就能得到青睐和嘉奖。”祝鹤澜低声说着。 “不!师父不是这样的!”重六略略激动地反驳道,“他对那名戴面纱的秽神不是这种盲目的信仰。他是动了真心的。”顿了顿,他又试探着问了句,“人是有可能爱上怪物的……对吗?” 祝鹤澜望着他,眼神融化成一片深深的海。他的指尖悄然蔓延到重六的指缝中,若有若无地摩挲着,“秽生的生灵不是怪物,他们只是和人诞生的方式不一样,令身体成型的源能不同。若只是不一样就要称为怪物,那么对他们来说,人才是怪物。” 重六紧紧抿着嘴唇,知道祝鹤澜这话是在告诉他,不必纠结于自己到底是什么。即便他还未将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诉祝鹤澜,但是显然掌柜已经从师父最后的话里、还有他突然爆发的能力中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