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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这么求我的?”重六说着,猛然抬脚踩在它的背上。它怒吼一声,骂着,“凭什么!凭什么你是最后一个!我和你一样!我不比你差!” 重六移开脚,蹲下身来盯着那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他们都像师父,都是师父的孩子。 如果……异位而处。如果自己是前一个出生的,而它是最后一个……此时此刻他们的位置是否会相反?自己是否也会在黑暗中渐渐变得性格扭曲,满心憎恨? 师父为什么要放弃它?又为什么要选择自己?仅仅是因为自己是最后的那一个吗? 心中空落落的,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实在了。 是否结束它的生命,是对它的仁慈? “你吃了人……”重六嗅着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如果留着你,放你出去,你会吃更多的人。你不懂得节制。”它被关在这里,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分外艰难,看到一切都是食物,无法看到更多的东西。它不知道什么是怜悯,什么是对错。因为没有人对它怜悯过。 重六心头隐隐作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能留着你。”重六扬起一条从后背上延伸出的巨大章鱼触手,末端的花瓣状器官张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尖锐利齿。 它脸上的愤怒不甘立刻烟消云散了,求生的本能和对消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它眼睛里流出泪来,绝望地仰视着重六,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别杀我……我出不去的……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不会再吃人了……别杀我……求你……求你!” 重六闭上眼睛,轻声说,“你我浑然一体,你说谎,我是知道的。” 那张开的巨口,狠狠地咬在了它的背上。 它发出一声非人类的、凄厉至极的尖叫。它全身的触手迸发出太过明亮的、亮到绝望的光,几乎如重六出现时一般耀眼了。 在尖叫声中,它的身体却开始萎缩,宛如被扔到了盐水里的蛞蝓。大量的粘液酸液从它的身体里溢出,在大地上横流不休。 它越来越小,叫声也越来越尖细。它的触手收紧抱成了团,做出了保护自己的姿态,即使这保护也是徒劳。 终于,它小到几乎看不见了。 重六将那触手抬起,收缩回自己的身体里。只见它原本躺着的地方,剩下了一枚流转着青蓝色光泽的奇异球状物。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有点像金属,触感凉滑无比坚硬,表面上布满勾回状的突起。 重六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祝鹤澜此时在他身后柔声道,“你到底留了它一命。” 管重六回头,闪烁的眼神里带着点情怯的意味,“它与我本就有着超乎寻常的联系,现在被我强迫进入休眠状态,除非我唤醒它,否则它不可能再伤害任何人了。” “只是它却不一定会记得你的恩情。”祝鹤澜走到他面前,幽幽凝望着他。 重六心中忐忑不安,他怕掌柜此时问他,是如何有了这些能力,如何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畸变,如何又知道了那么多原本不知道的东西…… 怕掌柜知道,他其实不是人,他从来就不是人…… 可祝鹤澜只是长久地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渺远深沉。然后他忽然伸手,将重六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第104章 海棠木箱(19) 重六陷在祝鹤澜温热而紧致的双臂间,感觉着血液湍流的生动热意和开到荼蘼般的气息。祝鹤澜紧紧抓着他,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胸膛里,塞入肋骨和心脏中间,将他好好收藏,再不分离。 这个拥抱,和上一次重六险些被疯子砍死后的那一个,相似却又不同。 这一个,就像是撕去了所有的遮掩,所有的犹豫和伪装,不再有任何收敛和怀疑。 短短一瞬间,重六却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他的意识将那一瞬无限延长,将自己的脸埋在掌柜的脖颈和发丝之间。 “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祝鹤澜在他耳边呓语,如叹息,如起誓,声音很轻,却字字珍重。 重六埋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忍不住咧开嘴笑着,悄然回应道,“真的?你不会又后悔吧?” “本来也没后悔过……我只是年纪大了,犹豫不决。”祝鹤澜的手轻轻抚摸着重六散在背后的发,声音似乎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带着一丝笑意,“原谅我老人家吧。”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掌柜自称老人家,重六扑哧一声笑出来。 此时缘初已经踏着他的宝剑穿过水晶海,落在他们二人附近。他看到重六与祝鹤澜紧紧拥抱着,一时眼睛也不知道往哪放。 他能感觉出来,重六与祝鹤澜之间的关系绝非仅仅是老板和伙计之间的关系。 他自从小时候拜入大罗派无生真人门下,便一心修道,立志普济天下,对于男女私情全然没有考虑过,更别提两个男子之间这等在即使最开化的当朝也依旧被大多数人视为禁忌的情感。师门之中严禁此等“丑事”发生,不论是同门之间还是与世俗中人,一旦发现是会被摘冠除名的。 可为何管重六和祝鹤澜却像是完全不在乎周遭的人如何看待?为何看到他们两人此时紧紧相拥耳鬓厮磨,他也完全没有感觉到师父提到此种行为时表现出的那种强烈的厌恶和恶心?甚至……还有点感动和向往…… 师父那么讨厌祝鹤澜,是否也与祝鹤澜有这方面的倾向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