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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了住处。 在街上兜了一阵后,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很是招惹在街头巡逻的日本宪兵关注,接连截停他好几次,每次都先盘问他一阵,然后就是检查他的证件,再不就是像一群捕食猎物的狼瞪眼反复地打量他。 烦,上街溜达一下都不得安宁,他想。 左右这闲逛是不能继续下去了,他也绝了这个念头,往回走了。 刚进门,负责看家的曹妈就对他打着手势比画道,楼上那位小姐,打了个电话后,就出去了。 走多久了?谢振华不用打手势,曹妈只是没有舌头(给割去了,据说是日本人干的),听力却好得不像话,即使他有时候走路比猫还轻,她都能听见。 不久。曹妈比画。 不久是多久?谢振华急迫地问,就在刚刚,一丝不好的感觉,从他的心头一闪而过,让他浑身上下直发颤,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感应。 你出门后。曹妈的手势就这么多了,再多的,她就比画不出来了。 朝哪走的,左还是右?谢振华一指大门。 曹妈摇头,显然她没留心。 再问下去,也是白问。 谢振华撇下曹妈,径直往楼上走。他想,严淑英应留有字条,这是他们之间业已培养出来的默契,无论是谁单独出门,都会将去向告知对方,无论是口头上,还是文字上,而另一个人总能掌握对方的行踪,概不例外。 总有例外,这一次,严淑英没留下字条,什么都没留下。 纠正一下,若视觉上不出意外的话,或者说鼻子的嗅觉没出毛病的话,严淑英的房间里还是留下了点东西。烟灰缸里有一张被烧掉的纸条,通风不太流畅的房间,阻碍了纸条进一步燃烧,小部分被烧掉,剩余的部分,正在被微弱的火星侵袭着,从他如风一般冲进房间开始,即将变成死灰的火星,又有复燃的趋势,而且越来越明显,他赶紧上前,拿起纸条,用手掐灭掉火星,上面有只言片语。 是很不连贯的。 3□2□、7□1□、□□□□、2936、8397。 五组数字,有两组未被烧掉,那又有什么用,后面的数字代表着饭店,谢振华不用查密码本就知道,密码本就在他脑中。前三组数字一个都不全,这就是天书。哪怕有一组完整都好,起码他还能大致判断出严淑英的去向,名字为五个字的饭店在上海多如牛毛,什么费加罗饭店、什么伏尔加饭店、什么新亚大饭店,大的大,小的小,出名的,不出名的,一个个去找,那要找到何时去。 端端正正地摆在梳妆台那叠纸,曾一度让他心里燃起了希望之火,那确实让他激动了一小会;他期待严淑英在记录数字时,把这叠纸放在了下面;用钢笔书写时,或轻或重会在垫在下方的纸上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而他只需在厨房里找一根炭条,往上轻轻一抹,就可以让天书显形了。 可是,当他逐一去验这些一尘不染的纸张时,希望之火在一点点地熄灭。终于,他翻到了最后一张;他做了一件很徒劳的事。 将那张纸条放回烟灰缸,擦燃火柴点燃,直至纸条彻底化为灰烬,他才挪开了视线,望向了房间别处。这是他第一次在严淑英不在时进入她的房间。女性的房间,总是少不了脂粉味,很香,也很醉人。他并不反感、排斥那种味道,一如严淑英还在这个房间里一样。令人感到亲切而熟悉。 然而,香残留,人踪失,这hellip;hellip; 带着一种失落而复杂的心情,谢振华出了严淑英的房间,下楼进入客厅,发起了呆。 现在,他只有等,他希望他的感觉是错误的,错觉经常有,他从前很不喜欢错觉,而现在他竟然喜欢错觉,奇怪吧? 就是这么奇怪。 约半个小时后,他走进厨房,找到了正在择菜的曹妈。 你还听到些什么?谢振华寄希望于曹妈那不可思议的听力。 听到什么?曹妈打手势反问。 比如说,她在电话中说了什么?谢振华说。 曹妈指了指耳朵,摇了摇头,表示没听太清楚。 见鬼!她怎会没听见? 哦hellip;hellip;他失望得更彻底,可是,就在眨眼间,他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曹妈,那怪怪的表情,像藏着什么事。 你究竟听到了什么?他突然有了动粗的念头,虽然像曹妈这样的老胳膊老腿,甚至经受不住他轻轻一推,但他还是付诸了行动。 当谢振华的身影出现在百乐门饭店外时,严淑英颇感意外,她立即从座位上起了身;按规定,在未与联络人接上头前,她只能坐在她该坐的地方,但她就这么做了。 谢振华推开门,走进饭店,环顾了一眼大厅,并不费力地就看到了严淑英,他向她微微一笑,径直向她而来。于此,她只能表情木然地跌坐回原处,迅速将手边的咖啡杯拿开,将夹子与小勺一左一右呈八字摆放在了杯碟上(自西餐礼仪,刀叉呈八字摆放在碟盘上,表示离开);她希望他立即转身离开,一刻都不要多逗留。 再没有人会比严淑英更清楚饭店大厅内的情况:东侧,两个身着短打的大汉,各执同一份报纸一角,肩并肩在那里装模作样;西侧,四名孔武有力的大汉,虽身着西装,但脚上却是日军制式大头皮鞋;在大厅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那个身形瘦小干枯的男子,正放肆地用直勾勾的眼神打量着她,一点遮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