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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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犹未了,就听人群外有人喝道:“让开!”河阳关里,不知何时已拉过来一支队伍,足有五六十人之多,人人手持腰刀,盔甲鲜明,此时齐声一喝,声势自是惊人。围观众人不由自主都纷纷后退,让出了一条路来。这队卫士快步走到桥头的台下,将台子围了个严实,领头的偏将沉声喝道:“我等奉命捉拿高丽细作,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这话跟何潘仁刚才所说原是一般无二,有人便不服气地叫道:“上头那位明明是何国的商贾,跟高丽相去万里,怎能是高丽的细作?” 那位偏将冷冷地一眼瞪了过去:“是谁在替这细作说话?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何国商贾?莫非是他同伙!” 这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说话之人顿时吓得一缩脖子,再也不敢开口了。适才他们是数百人对着几个被摔做一团的兵士,自然人人都底气十足,如今情势已完全不同,纵然人人依旧知何潘仁冤枉可怜,但谁又能为一个陌生人去不计生死? 一片安静中,那偏将伸手指向了高台:“给我拿下他!” 几个健壮的兵士闻声出列,拔刀在手,向台上一步步逼了过去,阿祖慌得忙扯了根栏杆在手,乱挥乱舞,却显然是螳臂当车。 凌云原是冷眼旁观,此时不由也皱起了眉,小鱼忙低声问道:“娘子?”凌云紧紧地盯着那台子,心里将信将疑,眼见着那几个兵士就要踏上高台,她刚要点头示意,却听何潘仁突然间大笑了起来。这笑声浑厚而悲怆,仿佛带着一股慑人的力量,挥刀而上的几个兵士都呆住了。 何潘仁笑过之后,便高声道:“多谢诸位今日仗义,请大家记住,我叫何野那,我阿兄乃是何国商队的大萨宝,烦劳诸位将我今日的遭遇告诉他,让他为我伸冤!”说完松开一只手向阿祖招了招:“阿祖,今日我们一起走!” 他居然真的要跳河?凌云心头一凛,越众而出,正要开口喝止,身后的人群里已同时响起好几道惊诧焦急的声音:“不要!”“且慢!”又有人乱纷纷地问道:“你是何大萨宝的兄弟?”“何大萨宝是你阿兄?” 何潘仁一只手原已松开了栏杆,听到这些声音,倒是顿了一下,回头苦笑道:“正是,我阿兄纵横西域,人人敬仰,我却是个无用之人,给他丢脸了!”说完又要松手,下面十几个人同时大叫了起来,又有人一拍大腿道:“没错没错!是何大萨宝,怪道我瞧着那位黑仆好生眼熟,我在何大萨宝身边见过他!我见过他!” 阿祖早已听话地走到了何潘仁身边,听人提到他,转头瞧了几眼,迟疑道:“你是安家人?” 那人不顾一切从人群里奋力挤出,向着何潘仁抚胸行礼:“小人安六,见过何公子,公子快些回来,千万莫要站在那险地了,今日咱们这么多人都在,若是让公子出了什么意外,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何大萨宝?公子放心,今日无论公子去了何处,我等自会生死相随!”说着便回身问道:“你们要不要跟我同去?” 那几十个粟特胡商互相看了看,倒有一多半的人同时高声应道:“我愿同去!” 他们人数虽不算太多,这一声却是分外齐整响亮,几乎把浮桥都震动了一下。整个人群顿时为之一静,就连带队的偏将都变了脸色,大声喝道:“你等胆敢跟着高丽细作狼狈为jian,都不要命了么!” 喝问声中,却见那些胡商纷纷从人群中挤出,站在安六的身后,显然是以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人群里顿时又是嗡地一声,人人都在问:“什么何大萨宝?”“何大萨宝是谁?”就连小鱼都忍不住碰了碰凌云的衣袖:“娘子,这何大萨宝到底是什么人物?” 凌云摇了摇头,她只是曾听柴绍提过一句,说何潘仁的兄长是个人物,在胡人里很有威望——这威望,如今她总算领教到了! 安六向偏将郑重行了一礼,朗声道:“将军,小人安六敢以身家性命担保,这位何公子绝非高丽细作。” 说完这句,他便直起腰来,转身对人群大声道:“好教诸位得知,这位公子的长兄乃是何国王子,更是我们昭武九姓各家商队公认的大萨宝,纵横西域北疆已有十年之久,高丽那种穷乡僻壤,只怕举国加起来都抵不过何大萨宝的半副身家,何家小公子又怎么可能给高丽人当细作!” 众人自是纷纷点头,难怪这位胡商长得如此美貌,穿得又如此富贵,果然是大有来历的人物,有人便道:“他阿兄是何国王子,那他也是王子了?” 安六笑道:“自然是,只是我们那边,国王邦主多得很,大萨宝却只有一个。” 小鱼低低地惊叹了一声,跟凌云悄声道:“这姓安的莫不是唬人的?那个何潘仁,哪点像个王子了?”天天油嘴滑舌,对谁都做小伏低……难不成她小鱼成日没事挤兑着玩儿的,居然是个王子? 凌云摇摇头没有做声,何潘仁自然半点都不像王子,也从来都没提过这事,但安六也说了,在他们那边,王子远不如大萨宝尊贵,他实在没必要拿这个来撒谎。 偏将的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了,他自是奉了上峰之命,一定要把这姓何的拿下,坐实他的细作之名,才能扭转今日的局面,谁知这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如今硬说他是高丽细作,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但若不拿下他,他都已经嚷嚷出那么多要命的话了,这残局又该如何收拾……他,总不能把在场的胡人都杀了吧? 他念头刚刚转到这里,就听何潘仁摇头道:“你们还是别管我了,能跑的都赶紧跑吧,在汉人眼里,我们胡人原是不能当人算的,他们真发起狠来,把你们都杀了灭口又有何难?与其害了大家,我还不如跳下去死了算了!”说完又是一松手,众人都吓得惊叫了起来。 安六忙道:“何公子且慢!”说完便喝道:“你们不想跟我们一起陪着公子的,还不快回洛阳,把事情告诉大家,让大家都来评评理,快去快去!”人群里另一半的胡商虽然胆小,却不是笨人,当下毫不犹豫向外奔去,骑马上车,轰隆隆地跑远了。 偏将不由目瞪口呆,这一下,事情自然更是愈发闹大了,偏偏这么多人挤在桥上,他根本已经无法阻止那些人! 看到众人跑远,何潘仁终于慢慢地转过身来,再次翻上了栏杆,大约吹久了风,他明显手脚乏力,在栏杆上还晃了两下,好些人都差点惊呼起来,好在阿祖手脚利落,一把接住了他,倒是惹来了一阵欢呼。就连台下的兵士们多少都松了口气。 那军士和偏将相视一眼,都知道大势已去。今日他们算是踢到了铁板,这位美貌惊人的胡商,来历竟然也同样惊人,身为番邦王子,兄长还是令胡人们如此敬畏的大萨宝,他们若再坚持此人是高丽细作,待到把洛阳的胡商都惊动了,莫说自家将军和那两位郎君,就是申国公和李柱国出面,只怕都收拾不了这局面,毕竟陛下最好颜面,尤其是在番邦人前的颜面…… 偏将咬了咬牙,几步上了高台,冷冷地道:“这位公子,你为何不早些说明身份?我等不过觉得你有些奇怪,话都没说完,你便又是逃跑又是寻死的,还信口开河,说我家将军要玷污你的清白,这是何等荒唐之语!正因如此,我等才会疑心你是敌国细作,是故意来此扰乱人心的。如今既知是一场误会,只要你跟大家说清楚,你之前不过是胡言乱语,此事便一笔勾销,你自管跟着唐国公府的人去涿郡便是!” 何潘仁脸色依旧苍白,颤巍巍地扶着阿祖才站定,闻言便点头叹道:“将军英明,将军既然都开口了,小人自当从命。让小人先想一想……将军说得没错,想来那一个多时辰之前,在山道上埋伏我的人,自然不是那李柱国家的大郎,申国公府的五郎,还有他家的妹子;刚才我来过关却被怀疑是细作,自然也跟那李柱国和申国公家的郎君娘子,跟你家将军,都毫无关系。这些事是我做梦所见,这些话都是我的梦话。我这么说,将军觉得可还妥当?” 他的模样看着虚弱,声音却着实不小,那两遍李柱国、申国公尤其说得清楚响亮,台下的人听得都笑了起来——之前他们里好些人还没听清楚到底是什么柱国什么国公呢,这下可算听清了,记牢了! 偏将气得握紧了拳头:“你!”何潘仁一脸惊恐道:“我?我怎么了?难道我又说错了?难道这些都是真的,不是我做梦未醒,胡说八道?还请将军好好教我,将军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保证一字都不会错,如何?” 偏将的脸都气青了,他原是递了台阶过去,没想到这何潘仁不但毫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偏偏……自己还真没办法“教”他怎么说。他只得紧紧地咬住了后槽牙,点头道:“好,你知道你自己是胡说八道就好!你什么都不必再说,赶紧过关去!” 台下的众人不由再次失笑,凌云也摇头笑了起来:这何潘仁,自己当真是小瞧了他,居然还担心他真的寻死,结果他这么一通寻死觅活,最后不但自己能安然离开,那些算计过他的,他也是一个都没放过。那几位纨绔子弟,还有今日守关的将军,以后会沦为笑柄是不必说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对景闹将出来,还不知要吃到什么样的苦头…… 台下的安六闻言忙笑道:“既然如此,公子请安心离开。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我等自会牢记在心,只要公子平平安安,不出任何意外,我等自然不会胡乱多嘴,” 听到这一句,偏将的脸都僵了,这分明是在威胁他们:这姓何的若出了任何意外,他们都会算在自己这些人的头上,会宣扬出去!他转头看着安六,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安六却是欠身行礼,神色安然。他在洛阳多年,自然清楚,何潘仁提到的这几个人出身虽好,却都没什么出息,会为这几人做马前卒的将军。自然更不足惧,得罪他们,换来何大萨宝的人情,这笔买卖,他当然做得! 偏将瞪了半日,倒把自己气得差点仰倒,只能扭头冲何潘仁怒道:“你还不走?” 何潘仁轻轻地挑了挑眉,“将军此言差矣,如今我还能往哪里去呢?”他的目光往下一扫,扫过良叔等人,最后落在了凌云的脸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凌云,何潘仁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带着几分嘲讽,几分寒意。对上他的深邃漆黑的眸子,凌云只觉得心底仿佛有一股凉气卷了上来,耳中就听何潘仁淡淡的道:“我已经没有同伴了。我以为是我同伴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曾把我当人看,我,不会再跟他们一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晚了点,但是今天是肥章啊…… 小剧场: 何潘仁:你冷漠,你无情,我要离开你! 凌云:美人,你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第96章 振振有词 我们没有把他当人看? 对着何潘仁满是嘲讽的冰凉笑容, 凌云不由一愣,随即便是一股火气直冲上来:敢情他们这些人这一路带着他, 收拾他惹下的烂摊子,留下人等着他,都是因为没把他当人看? 小鱼更是跳了起来, 指着何潘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潘仁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桥头的望台, 瞧着小鱼轻飘飘地笑了笑:“小鱼姊姊和小七姊姊都待我甚好, 何某并无怨言。” 玄霸和良叔晚到一步, 一直被人群阻挡在外,此时才挤了过来,正好听清何潘仁最后这几句话。良叔也是好生不快,皱眉道:“何公子可是怨恨我们几个打算先行一步,没有全都留下来等何公子?何公子, 你也知道, 我等身有要事,不能耽误, 又何必把话说得这般难听?” 玄霸也点头道:“正是,我们不也留了人帮你么?并没有打算不管你。” 何潘仁依旧笑得淡淡的:“良叔身负重任, 情急之下考虑不周,也是有的;至于三郎, 你还年少,又非做主之人,一路上待何某最是照顾,何某感激不尽。” 听到这里, 凌云心里已是雪亮:何潘仁的指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实在懒得再听他含沙射影,索性瞧着他直接道:“何公子,你有话直说,不必如此作态。” 此时在士兵的驱赶下,看热闹的人群已渐渐散开,只有那二十多个胡商依旧守在桥头,对何潘仁的话却是不明所以,也不敢搭话;倒是那偏将看到何潘仁的火力突然转向了凌云等人,忍不住冷笑起来:“正是,何公子最会作态,万一得罪了他,那可难收场得很,有些事,你们的确是问清楚的好。” 何潘仁笑容可掬地向他欠了欠身:“将军过奖。将军慢走,何某之事,不敢再劳将军费心!” 偏将被他这一堵,心里恼怒却又发作不得,只能冷笑一声,大步离开。何潘仁这才转过头来,瞧着凌云笑了笑:“娘子待何某有救命之恩,何某不能忘恩负义,不如这样,我这就凑够两百金,还给娘子,再送你们回洛阳换马,大家就此别过,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这原是不到一个时辰之前凌云提出的方案,此刻从何潘仁嘴里再听到一遍,那滋味却像他的笑容一样,格外的冰凉嘲讽。良叔心里一跳,皱眉道:“何公子,你的马……难道不想卖了?” 何潘仁哈哈一笑:“良叔,你当我们胡商真是要钱不要命么?跟你们走,我命都保不住,要钱做甚?”说完便对众胡商道:“诸位谁借我二百金,再随我回洛阳一趟,我有八匹大宛良马,还要烦劳诸位帮我脱手。待卖了马,我立刻还钱。” 胡商们都笑了起来:“这有何难?”安六第一个从钱囊拿出了几个金饼:“这是五十金,公子拿去便是,能为公子解忧,是我等的荣幸。”其余的人等也纷纷掏钱。有人笑道:“公子的马可是适才过去那几匹大宛马?真真神骏!早半年来,只怕没进洛阳就卖光了,如今虽没那么容易,好歹我等也认得一些富贵人家,必能帮公子解忧。”也有人道:“不过是几匹好马,公子早来三市说上一声,我等自会效力,又何必求人带携?如今路上并不太平,还不如在洛阳卖了。” 何潘仁笑着欠身:“多谢诸位仗义,此事……”他踌躇片刻,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是我不自量力,总想着要不靠家兄,自己做成这笔买卖,结果生死关头,还是家兄的名望和诸位的仗义,才让我保住身家性命。如今我才明白,阿兄说得对,汉人信不得,他们根本就不会像我们一样,但凡定下契约、组成队伍,便会一视同仁,生死不弃;我却把他们说的那套当了真,活该有今日之辱!” 听到这话,胡商们自是恍然点头,而凌云这边,便是脾气最好的玄霸也怒了,沉下脸道:“何公子,你把话讲清楚,什么叫我们信不得?” 何潘仁好脾气的笑了笑:“三郎教训得对,是何某措辞不当。”说完便让阿祖拿起安六等人凑够的二百金,托到了凌云面前,自己抚胸欠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一点心意,还望娘子笑纳。” 他的礼貌里带着让人难堪的锐利,玄霸的脸腾地一下就涨红了,凌云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冷冷地道:“不必,我救你,答应带你去涿郡,是我识人不清,凭空耽误了自己的行程。如今何公子能自己离开,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还请公子明示,我们何时没把你当人看,为何信不得!” 何潘仁摇头笑了起来:“你们汉人都是这么算账的么?没错,我的确给诸位添了不少麻烦,只是我也想请教一声,若没有我和我的马,诸位此刻又在哪里?” 凌云不由怔住了。他们在换马之后,只用了三天多就赶到洛阳,日行近三百里,还只是早晚赶路,靠的其实……是这几匹大宛马。这些马的速度和耐力都十分惊人,也只有飒露紫能一较高下,若没有这些马,他们此时定然还到不了洛阳……这笔账,其实好算得很,只是何潘仁一直感恩戴德,做小伏低,她竟然也只记得他给大家添的麻烦,却完全忘记了他们从何潘仁那里得到的便利! 想明白这一节,凌云只觉得脸上发烧,一时作声不得。良叔心里也有些尴尬,忙咳了两声笑道:“何公子的确对我等助益良多。但此次的事,原是何公子想另外找人买马才惹来了麻烦。尽管如此,我还是吩咐两个手下,留在这里等候何公子,并未撒手不管,何公子的指责,请恕我等不敢苟同!” 何潘仁依旧是笑眯眯的:“良叔果然仁义,良叔眼见着这些人之前乔装改扮,要抢走我的马,如今又借着关防,说我来历可疑,要把我扣下。良叔的对策却是让两个手下留在此处等我,却不知我若是被打了,骂了,辱了,甚至被当做细作给关了,杀了,这两位壮士又能如何?是能护住我,还是能救下我?或者说,你们觉得,能留下人来帮我收尸,就算是仁至义尽?” 这一下,良叔不由也涨红了脸,摇头道:“何公子言重了,我大隋关防不至于如此草菅人命!” 何潘仁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是么,那刚才那位断定我是细作,说要格杀勿论的将军,原来不是你们大隋关防的人?” 良叔不由语塞,有心说若不是你寻死觅活把事情闹大,也不至如此,这话却不大好开口。 何潘仁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知道,良叔并没认真想过他们会对我如何,觉得不过是打骂几句,羞辱一番,总不至于杀了我。我一介胡商,受点辱算什么?能留住命就好。谁知我却宁可把事情闹大,也绝不肯受这番欺辱污蔑,我也太把自己当个人了,是不是?” 良叔愈发尴尬,何潘仁的话虽然刻薄,却……不能说他说错了,当时自己心里多少就是这个意思。此时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在下的确行事草率,没有多为公子考虑,只是我等当真身有要务,耽搁不得,并非成心不管公子死活。” 何潘仁“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是么?你们没有不管我的死活,只是轻轻松松就决定要把我交给别人来处置。可就算如此,你们好像也没打算留下我的马,是不是?我若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大概连这八百金都能省了,对不对?” 良叔忙道:“当然不是,我等绝无此意,我……”看着何潘仁愈发讽刺的笑容,他的话怎么都说不下去了,他们的确没想过要赖账,但他们也的确决定了,要留下何潘仁受审,然后骑着他的马继续赶路……这件事被挑破之后,根本就没办法自圆其说! 何潘仁倒也没有再逼问良叔,只转头看着凌云正色道,“也罢,那我便再问三娘一句——今日若不是我,是你们中任何一人,被他们指为细作,扣留在此,娘子是否也只会留下两位随从等他?若是如此,那今日我就是错怪了你们,是我污蔑了你们,我向你们赔罪!” 凌云心里顿时一沉——当然不是,不管是玄霸,还是小鱼小七,哪怕是良叔,他们谁被扣下,自己都不可能一走了之,她不可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人受到这样的污蔑羞辱,陷入这样的危险。 何潘仁没有说错,自己并没有把他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来看,不然绝不会沾了他的光而不自知,更不会觉得让他遭到污蔑羞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算这次是他自找麻烦,但自己既已决定既往不咎,既然不曾还他骏马,跟他了断,那便无论如何都不该这么做!她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良叔的决断不妥,只是不喜何潘仁的做派,甚至觉得让他吃点苦头也好,才没有及时制止。如今,她的这点私心,这点傲慢,都被何潘仁彻底挑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江湖人还讲究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呢,他们要骑走何潘仁价值千金的马,却打算任由他被人污蔑羞辱,这实在不是……不是师傅教过她的做人的道理! 轻轻吸了口气,她也正色看向了何潘仁:“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何公子有怨,是理所应当,我愿向公子赔罪!”说完便向何潘仁欠身行了一礼。 何潘仁忙闪身避了避,苦笑道:“既得娘子此言,何某也无话可说了,总之都是我的错,今日还要耽误诸位再回洛阳换马。请娘子收下这点金子,这就出发吧。” 凌云心知何潘仁心里仍有怨气,想了想只能道:“这些钱我不能收,若公子愿意,我愿以此为定金,以唐国公府为担保,请诸位做见证,向公子赊欠千金,买下骏马,也省得公子逗留洛阳,再遭人报复。” 何潘仁看着凌云,默然摇了摇头。他的身后,众胡商脸上也都露出不屑的笑容,有人更是忍不住“哼”了一声:“何公子跟你们一道走,你们都能做出把马骑走、把人丢下的事来,如今的保证又能值几个钱?” 凌云心里一沉,却也无话可说,只能道:“公子若不愿意,这些就算我等的赔罪,望公子日后莫要再轻易改了主意,惹了不该惹的人,最后却全成了旁人的不是!”说到底,今日他们纵有不是,但最早惹来事端的还是他何潘仁,这话她不能不说清楚。 何潘仁原是沉默不语,听到最后却惊奇地挑了眉:“难不成事到如今,娘子还觉得他们今日能轻易放马过关,却一定要罗织罪名留下我来,是因为我昨日多答了那两句话?觉得这事全是我惹出来的?” 凌云一愣,心里那种事情隐隐有些不对的感觉顿时又翻了上来,一时却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在旁边憋了半日的小鱼却忍不住怒道:“难道不是?你不是貌比潘安美得不得了么?又要去招惹人,又是睚眦必报,非要叫破人家的身份,招来了记恨报复,这些也能怪到我们身上来?” 何潘仁看着凌云轻轻摇头,失望之色,溢于言表:“若是如此,我更加无话可说,原来我从一开始,就彻底看错了你们!你们不但从没把我当人看,这里也……”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随即嗤笑一声,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要喊一声,晚更了,可是,是肥章啊…… 另外,在唐代,用快马传递军情的极限速度是每天500-600里,高昌获胜,传信到长安用了11天,安禄山造反,到长安传信用了5天,但那是特殊情况。日行300里,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没有超级好马是不可能轻松办到的。原来凌云打算半个月内到涿郡,算的速度是争取每天走两百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7章 阴谋诡计 依旧是那片滔滔江水, 依旧是那座巍巍雄桥。 然而站在河岸边的树荫下,看着刚才还令人心胸为之一宽的壮观景色, 凌云的心里却已只剩下了懊恼。 何潘仁早已跟着胡商们一道离开了,而她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是因为何潘仁的那句话!他那句冰凉的嗤笑仿佛一把利刃,在扎得她面皮生痛的同时, 也在蓦然间划开了她心里的迷雾。 是的, 这件事, 其实从头到尾都有点不对劲。 如果说那几个纨绔拦路抢马还算情有可原, 抢人其实就已经很有些蹊跷了:再荒唐的兄长,也不会帮自家妹子抢个胡人回去吧?看守河阳关的将领也会掺和到这种事里来,就更奇怪了——若是为了千金良马还勉强说得过去,偏偏他显然更看重何潘仁,几乎不择手段地要把他扣下来,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