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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陈原基本做完了交接工作,工作量难得降到了最低,这时距离出国还有一周,他挑了一个周末,买上飞机票,去了一趟养老院。 陈郑川对于儿子的到来喜出望外,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来最新鲜的蔬菜和果rou;王雅丽的情况还和以前一样糟糕,见谁都是一头雾水,迷迷糊糊。陈原下午把母亲推到阳台上晒了会太阳,陈郑川给他泡上茉莉花茶的茶包,泡出茶味后再加满冰块,两人靠着阳台上的围栏俯瞰山脚下的小城镇,远处的湖面明亮得像一面圆形的镜子。 尽管是盛夏,因为养老院坐落于半山腰上,湖面的风一阵阵地吹来,倒也不觉得酷热难耐。 “那是你住的地方吗?” 陈原指了指山脚下的一座小平房。远远看去,那房子似乎比他的小拇指指甲盖还要小。 陈郑川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随后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其实在那儿。” 陈原两只手肘搭在围栏上,往前探了探头,视线和跳跃的麻雀一起飞向远方。 “你一个人住习惯吗?” “早习惯了。”陈郑川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茉莉花茶。 陈原咧开嘴角,两只杏仁般的眼睛弯成了勾月,“没想过相亲啊?” “我都一把年纪了,相什么亲?我一个人高兴得很……” 陈郑川越说声音越小,以往聊到这个话题时他们难免会吵上一架,今天陈原却说:“你高兴就好。” 陈郑川一时还不习惯,以为儿子在冷言冷语,可他侧头偷偷看了陈原一眼,发现他面上带笑,好似当真为自己的选择而高兴。 日落时分,养老院的探视时间就结束了。金色的圆盘悬浮在湖面上方,恍惚间让人觉得天上好似有两个太阳。两人坐大巴下山后,在狭窄的巷道里穿行。陈郑川慢吞吞地走在他前方,陈原便踩着父亲的影子,跟着放慢自己的步伐。从两旁的窗口里伸出来的晾衣架上,还挂着往下滴水的短袖。这里的旅游业并不发达,当初他选这里作为王雅丽的养老地点也是因为人少,环境好。不像城里,楼越盖越高,站在写字楼往下俯瞰时,难免会感到一阵眩晕。 头顶的云朵一片连着一片,好似撕扯开的、金灿灿的大片棉絮,就连平房上灰色的瓦顶都被染上一层温暖的余晖。陈郑川将钥匙插进锁孔,费了好半天劲才打开,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搁到陈原脚边,转身就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早上刚买的排骨和包菜,放到水龙头下冲洗起来。 陈原往厨房里探出一个头,“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陈郑川转头摆了摆手,于是手上的水滴也撒了几滴到瓷砖地上,“你去看电视吧,我做好饭了就叫你。” 说完他就背过身继续忙活起来。厨房太小,只够一个人走动,陈原只好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他弓下腰在过分低矮的洗手池旁洗菜,看着他慢腾腾地撕下一片又一片的包菜。夕阳刚好从陈郑川头顶上方正的小窗户里射进来,打在他原本灰白的头发上,让陈原一时间以为他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衰老。 二十年前,父母亲离婚的前夕,幼时的他站在厨房门口,不明白为什么陈郑川会经常望着窗口发呆。那时他以为父亲在开小差,于是跑上前,因为饥饿而吵闹着、催促着。后来他也有了相同的感受,人在面对坏消息时,第一反应永远是错愕。 陈郑川做好饭菜,端着碟子放到桌上,陈原帮忙盛好饭,两人在餐桌前坐下。陈郑川夹起一块排骨想要放到他碗里,却手腕一颤,筷子便跟着拐了个弯,落回自己碗中。 “你最近工作忙不忙啊?”平时陈原顶多只有过年时才会过来,陈郑川担心他因此影响工作。 “不忙。” 陈郑川点点头,往嘴里扒了两口饭,陈原垂下眼说:“我下周要出国了。” “出差吗?要去多久啊?” “不是出差,我要出去读书了。” 陈郑川吞下嘴里的饭,仔细想了想似乎才理解其中的含义。 “……你不工作了吗?” “是,我辞职了。” 陈郑川的反应和同事们的十分相似,眼神里除却惊讶,还带着许多不理解,他的筷子沿着饭碗边缘无声地滑动着,看来还在努力消化这个消息。陈原默不作声地吃着饭,他没指望陈郑川能理解。 短暂的沉默过后,陈郑川说:“我退休后攒了一点钱,你都拿去吧。”他讪笑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我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但万一能帮上忙……” 听到他这样说,陈原多少有点意外,他省去了离婚分财产的细节,只是说:“我都工作这么多年了,存了不少钱,而且学校也发了一点奖学金。” “学校发了奖学金?”陈郑川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像两颗突然通电的小灯泡,“那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学校的期望。” 陈原想起小时候他教导自己的话,一时忍俊不禁,“好,我一定好好学习。” “你毕业后准备留在国外了吗?” 陈原摇摇头,似乎觉得不太可能,“那得看我能抓住什么样的机会了。” “要是外面的机会好,你就留下来吧。你不用管我,我的钱够花。” 陈原笑道:“我出国了可就真没钱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