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韩菀侧身,伏在他的肩膀上。 她手紧紧捏着他背后衣料,很快,穆寒就感觉颈畔一热,有湿意顺着他脖颈淌了下来。 她无声哭着,渐渐有抽泣声,抽泣渐剧,她低声哭了起来,瘦削的身躯因剧烈的哭泣在战栗着。 穆寒心如刀绞。 这一刻他完全顾不上其他,双臂收紧,紧紧将她护在怀里,只期盼他的力道和体温,能给她哪怕一点的安慰。 被猛一箍,韩菀痛哭失声。 她明白自己最终得答应的,可心里这一腔难受实无法宣泄。 “我不孝,我对不起阿爹,我枉为人女,……” 慈父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他逝去一幕亦深深篆刻在她心坎,至今依然极清晰。韩父一身血衣染红,触目惊心伤痕累累,昔日儒雅清隽的面庞呈现一种死灰般的颜色,他苦苦撑着回到家中嘱咐后,已气游若丝。 那只染血的手抚在她的脸上,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对不起,……阿爹不能看菀儿出嫁了,……” 手滑落,溘然长逝。 父亲这趟出门,重要目的就是为了给她添置嫁妆,遣穆寒率人提前押运归家的贵重货物就是她的陪嫁。 可他却不能看到她出嫁了。 心肝像被拧住一般,疼得极了,韩菀泣不成声,“我对不起阿爹,全是我的不好,我……” “主子!” “不,不是的!” 穆寒坚定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竟打断了她,低下头急声截住了她的话。 “不,主君在天有灵,也必会赞同的。” 韩菀怔怔的,抬头看他。 那双美丽的眼眸浸透泪水,晶莹又脆弱,她瘦了许多,丰润的面庞尖尖的,柔弱得让人心碎。 穆寒告诉她:“主君仁厚宽和,待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您及夫人郎君?” 只怕是唯恨自己无法护持妻儿罢,又怎么苛责扛起家业护荫母弟的娇娇女儿,怕不会疼得心都要化了。 “主子切切不可再自责,您若如此,主君在天有灵,也必不会愿意的。” “真的吗?” 她喃喃问:“阿爹真不会怪我吗?” 穆寒坚定点头,“主君必是。” 他凝视她的脸,低声说:“主君必不愿主子这般自责的,他若在天有灵,想必是心疼极了。” 韩菀慢慢闭上眼睛。 其实道理她不是不懂,穆寒说的她都知道,只是她就是过不去心理那关,难受而已。 哭了一场,又得穆寒安慰,她感觉好了很多。 半晌,“嗯”了一声,她伏回穆寒肩膀,没有说话,也没再哭了。 穆寒暗松了一口气,低头不再说话,让她慢慢平复情绪。 两人搂在一起,很久。 可能有半个时辰。 韩菀心绪总算平复下来了,她睁开眼睛,眼前是微微青茬干净整洁的下颌。 他维持着这个双膝着地的跪姿,已经足半个时辰了,一动不动,如同山岳。 耳边是他噗噗强而有力的颈脉跳动声音,韩菀动了动,她轻声问他:“主君心疼。” “那你呢?” 哭过后她声音很沙哑,穆寒心一颤,他低头,对上一双红肿却黑白分明的眼眸。 她倚在他的肩膀,眉目间仍有几分脆弱,浸过水的目光清凌凌的。 她并非对自己的心一无所知。 她说过,不许骗她。 穆寒顿了顿,半晌:“……卑职也会。” 声音有些哑涩,他垂下眼睑。 韩菀没有再追问下去,穆寒回答她是满意的,只此刻她并无多说这事的心情。 得到了答案,她就将这个暂搁一边,慢慢坐起身。 穆寒松手,让她自个儿坐直在榻上。 韩菀长长吐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须臾睁开,“取笔墨来吧。” 哭过之后,她就没有再为难自己。 心头难受宣泄过后,韩菀情绪平复许多,让侍女端水给她洗过手脸,提笔蘸墨,写了一封书信,裁下封好,让穆寒送到左徒府上去。 信中内容不多,只再次谢过杨于淳。 请他原谅她先前略失态,等孙氏病愈,她就会将此事禀明母亲的,请杨于淳稍等些许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小小肥的一章,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投雷的宝宝噢,啾啾!! 桥桥扔了1个地雷 肚扔了1个地雷 绯雪扔了1个地雷 第62章 面对不能选择的无奈,人也只能妥协。 韩菀如是,孙氏亦如是。 抱头痛哭过之后,不得已之下唯有接受。 孙氏抹过一双儿女脸上的泪水,挺直脊背,哑声:“让他来吧。” 暮夏的一个清晨,六月中旬,杨于淳至韩府请罪。 一身淡蓝素衣,腰无配饰,仅一支乌木簪束发,杨于淳自大门入正厅,对着肃容端坐上首孙氏直直跪拜下去。 结结实实的稽首大礼,双膝着地,双手置于身前,叩首到地,稽留多时。 很多事情,已经没法明说了。 “于淳向姨父姨母请罪,请姨父姨母宽宏,大谅!” 许久,杨于淳才缓缓直起身,拱手垂睑,皆化作一句说出。 可就是一句话,却瞬间击溃了孙氏的故作坚强,潸然泪下,她一瞬痛哭失声。 太多太多的伤恸,即便事前做了极多的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没法说出原谅二字。 孙氏掩面,杨于淳膝行上前,她骤扑下来哭打杨于淳:“不,不!我不原谅啊啊!!” 嚎啕大哭,闻者恻然。 “她不是我的阿姐,我没有这样的jiejie!!!” 孙氏钗散鬓乱,哭得喘不过气来,抬眼看一直沉默任由她捶打的杨于淳,悲道:“从今往后,我没有jiejie,只有你一个外甥罢了。” 杨于淳闭目,隐下因孙氏悲凄嚎哭泛起的一丝泪光,他睁开眼,“嗯”了一声。 “姨母节哀。” 孙氏被他扶了起来,脱力栽倒在榻上,又哀哀哭过一阵,她怔怔道:“也只能这样了,我总不能不知好歹的。” 歹竹出了好笋,为难杨于淳不过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 当天,杨于淳留到午后才走,他往庭前浇了三杯烈酒,告祭韩父。 送杨于淳离开后,孙氏带着韩菀韩琮,从正厅步行至府邸最西边的宗祠,亲自打开了门。 绕过庄严肃穆梯式神座延伸至顶的正堂,进了右边的一个小室。 一个供桌,几个蒲团,檀香青烟袅袅,一个簇新的金漆黑底灵位置于其上。 灵位之后的墙上,是一幅微微泛黄的画卷,画中男子青衣玉冠,面相清隽,微微笑着往画外人看来。 韩菀当即红了眼眶。 母亲跪下了,合十喃喃,弟弟也是,韩菀默默上前两步,仰看着画卷中清隽温和的男子。 这是父亲青年时期的画像,比后来要略少了一些威稳,待家人却如出一辙的温和爱护。 她本想笑一笑,父亲最爱看她欢笑,可牵了牵唇,眼泪却无声滑了下来。 …… 祭奠完父亲以后。 回到郦阳居。 她伏在穆寒的肩膀,再次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将心里所有情绪都宣xiele出来。 如此,这件事情便算画上句号了。 …… 进入七月,时令就入了秋。 阳光依旧热烈,只却悄然无声褪去了那种炙烤般的炎意,窗畔廊下的美人蕉在晨间添了露水,朝阳一晒,在叶尖上晶莹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