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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 于殿试当场,还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当时皇帝望着堂下济济俊才,皆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与平日见惯的满朝油条气质截然。加之他有意运作挑选,此次中了的多是寒门学子, 少高门权贵,未来多会为他心腹,助他抗衡朝中那些老狐狸们。他自然开心,兴致盎然地多说了许多话,又对自个儿钦点的新科状元洛金玉道:“可惜你以前被耽误过……据朕所知,子石你多年前就应过乡试,是解元。可没接着参加春闱, 否则说起来就是连中三元的佳话啊。如今在中间隔了几年,说起来没那么厉害了。” 他语气轻松,有意说笑,百官纷纷附和着笑了起来,殿中满是祥和氛围。 佳王笑着道:“听皇上一说,臣倒忽然想起一人来,那人乃本朝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才子,竟也姓洛,与新科状元倒还是本家。难不成,洛姓风水就真这么好?” 朝中老臣们自然知道佳王所指何人。 他说的,是二十年前遭jian宦曹国忠所害的大儒洛阳山。 皇帝年轻,二十年前还在偏远封地玩泥巴,只略听闻过这名儿,略知晓这事儿,心里没担子,仍是说笑:“朕记得,洛阳山好像是二十年前过世的,恰好子石今年二十,说不一定,是他转世呢。” “……” 这笑话略嫌对亡者不敬,也只有这位皇帝口无遮拦惯了才说得出。众臣还不得不继续陪着笑,却没人再跟着应和。 沈无疾却在此时站了出来,忽然跪倒在地,叩头道:“奴婢有一事禀告。” 皇帝问道:“怎么?” 沈无疾道:“皇上慧眼圣明,洛金玉虽非洛阳山转世,却也差之不远……” 他说着这话,下头的众人听得清楚,神态反应各异。 新科进士们虽学问好,却刚进仕途,还带着书生稚嫩,没反应过来沈无疾的意思,最多就觉得沈无疾在拍皇帝马匹。 而朝中的老狐狸们锤炼多年,光凭直觉,就觉得下文或有不对。 君太尉微微皱眉,看向洛金玉。 佳王亦面露讶异,同样看向洛金玉。 洛金玉自个儿都很讶异,却是略微睁大了眼睛,望着跪在皇上脚边儿的沈无疾。 ——他早就向沈无疾自述过身世,可后来再没提,今日清晨出门前,沈无疾亦没说过要当众说这事啊。 洛金玉自然以自己父亲为荣,可曹贼倒台后,新帝已为洛家平反了名声,洛金玉觉得这足以告慰家人们在天之灵,并没想过抖露自己身世,以此为自个儿谋些资治本钱。 可他却想漏了一件事:他是个不爱本钱的人,可他夫人却是个爱“抠抠搜搜”,有“便宜”没占,就仿若亏大了的。 洛金玉若不做官也罢,若他今后做官,哪能不往帽子上再多镶嵌几块“宝石”,好叫众人更心甘情愿地帮衬着他些? 因此,沈无疾方才有这一招。 且他心知枕边人那高洁性情,想必会说没这必要,索性先斩后奏。 至于喻阁老,他坐在御赐的椅子上,佝偻着背,头仍在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过了年,他又老了一岁,眼瞧着精神越来越差,不光听不清话、认不清人,就连睁着眼睛的时间都少了,上朝也是睡觉。 只不过皇上不说,沈无疾不说,君太尉不说,别人自然也不敢说。 “洛金玉正是洛阳山的亲生儿子。”沈无疾高声道,“望皇上明鉴。” 皇帝一怔,先看向洛金玉:“当真?” 事已至此,洛金玉只好答道:“臣乃家父遗腹子,当年家人蒙难,母亲已腹中有孕,她艰难逃出,生下臣,独自将臣抚养成人。” 皇帝连连摇头,感慨道:“这……这,唉,竟是这样。”他轻轻踢了沈无疾的鞋子一脚,问道,“你也不早说!” 沈无疾忙道:“奴婢亦早不知道。洛金玉他秉性纯良,不愿借父辈声势,因而少对外说。只是奴婢既如今知道了,又听皇上提起洛阳山,哪敢有事瞒君。” “唉,子石你……”皇帝叹息半晌,竟亲自下了玉石阶,朝殿下洛金玉走来。 众臣见他下来,纷纷跪倒在地,口呼“万岁”。 洛金玉自然也随着众人一并下跪。 皇帝匆匆来到他面前,稳稳扶住他的手臂:“起来!唉,子石,你让朕说你什么好……若非沈无疾说,你还想瞒朕到何时?” 皇帝自然也有皇帝的盘算。 他也不傻,哪能看不透沈无疾的小算盘,之所以顺着这台阶下,不过是因此事也中他下怀——他一个外来人做皇帝,要培养自个儿的心腹直系,就得是洛金玉这样子的贫寒读书人,背后没那些已发展多年、根底复杂的世家势力;且选中洛金玉,还可一箭双雕——洛金玉耿直忠贞,而沈无疾又对洛金玉一片痴心,那他只要把握住了洛金玉,还愁不能“挟洛子石以令沈无疾”吗?沈无疾就是个jian的,也得当忠的。而沈无疾若是忠的,可是忒有用的助力! 如今乍闻洛金玉竟还和前朝大儒洛阳山有如此干系,岂不是天赐良机,叫他利用这事儿将洛金玉迅速立起来,做读书人的头儿? 且洛家满门被灭,就一个洛金玉,还是个断袖,不怕他也成那些门阀世家。 这可实在是一门稳赚不赔的好买卖,皇帝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高兴,如何能不越看洛金玉越顺眼,恨不得直接叫他大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