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页
他们,虽未亲手杀人,虽不是牵头之人,可于某些时候,在某些事上,旁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是罪。 自私与贪婪,是罪; 侥幸与盲从,是罪; 愚昧与冷漠,是罪。 或是国法律例所无法治下的罪,却仍是愧为有血有rou之活人的原罪。 人之所以为人,不为禽兽,是因人有道德,知礼仪,明事理;人活着,不该是只为吃喝玩乐繁衍享受,而是为追求公义理想,为修身,为治天下。 不是只有做了官,才能治天下,而是若有朝一日,天下人人都能自治,可以不需要官了,就是太平盛世。因此,无论士农工商,皇族农夫,人人皆该自知长短是非,人人理应自治。 第180章 江中捞尸这一日, 大清早, 就下起了雨, 一直没有停。 沈无疾拗不过洛金玉,只得答应他也去江边, 让他亲自看着捞尸过程。 旁边有和尚有道士,搭着棚子, 各自诵经做法, 平息亡魂, 超度冤灵——到底还是循规距,请了他们。 沈无疾给洛金玉打着伞, 时不时就偷眼看这人脸色, 想说点什么, 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金玉的神色很平静,眼神却很悲哀,望着从江底捞出来的一具具尸骸, 眼尾发红,眼眶湿润。 尸骸一具又一具地捞了上来, 整齐摆了满地,大小不一,在江中浸泡得太久,已辨认不出什么了。 许久,洛金玉忽然开口,轻声道:“我不明白。” 沈无疾忙问:“什么不明白?” 洛金玉不明白的事情很多。 他不明白,这样一件荒谬绝伦之事, 为何竟可以在此地发生长达十数年而不息,亦不明白,世间为何竟会发生这样荒谬绝伦一事。 最不明白,为何这世间荒谬的事,绝不止这一桩。 他不明白,为何人与人之间,想法做法,行为理想,竟有着如此的天差地别。 洛金玉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心也跳得极快,身体微微颤抖,呼吸有些紊乱。 沈无疾急忙关怀道:“金玉,你怎么了?不如我送你回去休息,你这身子本就不好,又来看这场面,早说了让你别来……” 洛金玉低声问:“这世间为何会有恶?” 沈无疾一怔,默然叹了声气,柔声道:“有善,就有恶,有白,就有黑。金玉,你别的都好,就是爱钻这些个牛角尖。” 洛金玉不再说话。 沈无疾仍给他撑着伞,温柔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又道:“所以你要振作起来。这世间就是乱七八糟,已经是这样儿了,再去问为什么,也没什么意思。如今就需要你振作起来,去做官,去传道,去拯救这世间。” 洛金玉道:“我一人如何有这本事。” “你看你,又说这不像你说的泄气话了。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你自个儿敢小看洛金玉了,要别人来看,无论心中是悲是喜,身份是敌是友,任谁不要说一句:你洛子石本事,大着呢!”也是沈无疾多年来的积习,他说话时总有些比常人拿捏腔调的姿态,和唱戏似的。此刻他一面抑扬顿挫地恭维着,一面还竖起了大拇指,就是洛金玉仍在伤心时候,也要被他这模样逗得有些啼笑皆非,摇了摇头。 沈无疾继续道:“你可别觉得咱家是刻意哄你开心才胡说的,这可都是真话。若不是你坚持,哪有今日?早就照着寻常的规矩,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还捞尸,还一一验尸,一一立案卷调查?做梦去吧!也就那京官儿家人受害一案能查查,尸骨能找着送回去,别的无名之辈……呵,你且看着,若是官家不派人在夜里偷着一把火帮忙把这些尸体都烧了去腌田,你尽管来找咱家的麻烦!” 洛金玉:“……” “世人多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而你呀,是严于律人,然后苛于律己!答同一张考卷,人家拿了第二,不定多高兴呢,你却拿了第一,还在那懊恼字没写好看。” 沈无疾叹了声气,对这着实有些像读书读傻了的呆子也是实在又嗔又爱,无可奈何了,他道,“且也不是你一人,还有咱家呢,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人呢,你怎么忽然自大起来,怎么的,觉得这世间只有你自个儿是懂正义的?” 洛金玉摇头,又颔首:“你说得对,我是自大了。” “因此呀,你绝不可再想些灰心的事……”沈无疾又低低絮叨起来。 君天赐本来是不打算来江边的。 今日下着雨,江边泥泞,还有一堆和尚道士吹吹打打地吵闹,尸骸捞上来更有恶臭…… 但他闲着没事干,又不能在此事结束前先离开梅镇,就又坐上了他的轮椅,让人推着他来看看。 ——如洛金玉所说所见,君天赐虽体弱,却没有腿疾,也不至于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但他就是不爱走路,原因很简单:就是不爱。 能躺着,他就不爱坐着,能坐着,他就不爱站着,能站着,他就不爱动弹。 既是因为懒,也因为自幼娇养惯了。 君天赐隔得远远的,看着立在江边的洛金玉与沈无疾。 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却能看得清两人的姿态神色。 他的目光从洛金玉身上缓缓移到沈无疾身上,又从沈无疾的身上缓缓回到洛金玉的脸上。 看了好一会儿,看到有人过去沈无疾面前,似乎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沈无疾皱着眉头叱喝了几句,还是将伞塞到洛金玉的手中,自个儿抢了来者的伞,去不远处处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