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刚才有没有被吓到？”

    柚柚摇摇头，她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而且也没有感受到恶意。

    “如果她们找你说话，你不想搭理的话就不要搭理。”宋清鹤摸摸她的头，“记住了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姐弟俩走回教室，有宋清鹤在，确实是没人敢上来找柚柚搭话，他的本意只是想让柚柚感受一下学校生活，她喜不喜欢都可以，喜欢的话就继续上学，不喜欢的话就回到家里，就是如此简单的事。

    打扫完卫生下午就不用来学校了，直接等到一号的时候正式开学，老师还让人发了新的校服，最小的尺码柚柚穿上去都跟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

    不过她很喜欢，在小裙子外面披着校服外套，欢快地如同一只小鸟，当看到在校门口等着接她回家的爸爸时，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

    宋季同努力压抑嘴角的笑，全家人都在，女儿却主动朝自己走，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才是最被柚柚信赖的！

    一把抱住柚柚转了圈圈，夸她的校服好看，柚柚扯着身上的校服外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时候的她看起来真的就是最可爱最天真，也最正常的小孩，完完全全没有一点过去的阴影，好像已经把曾经的十五年全都忘记了。

    系统也夸柚柚：“这个校服一点都不好看，但是崽崽穿上之后就超级好看！啊，我的崽可真上镜！”

    柚柚把校服的拉链来回拉上拉下，回到家被外婆奶奶拉到身边，左看右看先是一堆彩虹屁，然后才商量着是不是要帮柚柚把校服的尺寸改一改，外套还好，那个裤子可怎么办？穿上去跟拖着条床单似的。

    柚柚虽然矮，但身体比例非常好，哪怕是这种看起来就非常丑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也尽显清纯动人，就是太大了，人又太瘦了。

    宋清鹤如实向家人回报一上午的情况，柚柚看起来对上学还有几分兴趣，那就让她继续去学校，哪天不想去了，也不过是说一声的事儿。

    柚柚的新书也都带回来了，全家人坐在长桌子上，热火朝天地给她包书皮。

    她自己也试着包，外公亲自在柚柚的课本上写名字，每一本都写上柚柚的学校班级跟姓名，包书皮这种事儿他们可没怎么干过，上一次少说得是几十年前了，手艺都有点生疏。

    宋清鹤跟随柚柚，柚柚的书皮是粉的他就是蓝的，星延哥哥好一点，勉强逃过一劫——都高三了还把书包封皮什么的，在meimei身上是可爱，到他身上那就是奇葩。

    奶奶在网上买了一些贴纸，都是大大小小的柚子形状，给柚柚每一本书都来了一张，还贴在柚柚名字的旁边。

    当年两个孙子还小的时候，送他们去幼儿园都没有今天送柚柚这么紧张、担心！真怕她在学校过得不开心，哥哥弟弟又哄不住，搞得老爷子老太太们一整个上午坐立不安的，恨不得去陪读算了！

    第45章

    正式上学第一天, 柚柚差点没起得来。

    她现在习惯性赖床，反正不会有人叫她早起，而且可能是长身体的原因, 柚柚还是挺嗜睡的，但早自习可以不上, 第一节 课不能不上，七点二十上课, 她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 洗漱梳头换衣服出门，哪怕昨天晚上九点钟就上了床，柚柚还是有点睁不开眼。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系统不停地在催她。

    洗漱完后稍微吃了点早饭, 坐在去学校的车子里时柚柚开始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宛如小鸡啄米, 最后倒在宋清鹤的肩膀上。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给她调整了下姿势让她可以睡得舒服点。

    到了学校门口，醒过来的柚柚还有点犯迷糊，她乖乖跟着哥哥弟弟下车，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家人们, 被宋清鹤牵起了小手。

    因为书发得有点多，书包里都塞不下，柚柚的书包是宋星延拎着的, 他在学校里那是无人不识, 哪怕是高一新生也都听到他的大名, 一班的同学亲眼看见他把柚柚送到教室, 还低头跟柚柚说话, 谁不知道高三的宋星延出了名的高冷, 平日里都没人敢给他送情书，就是因为这人谁面子都不给，这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对女孩子那么贴心呢！

    经过昨天一天，大家都知道柚柚也姓宋，不过之前都没听说过宋星延宋清鹤有meimei，但既然姓宋，应该就是meimei吧？而且是年纪很小的那种meimei……看着柚柚，大家实在是没法把她当同龄人看。

    柚柚第一次上学，新鲜感过去的很快，跟在家中学习不一样，坐在教室里，一个班级六十来个人，到了课间，吃东西的吃东西打闹的打闹，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实在不怎么好闻，尤其是男孩子身上的汗味，让柚柚想起一些很不好的记忆。

    她甚至都不想在下课的时候去厕所，因为人太多了，楼梯间都挤满了人，虽然弟弟一直陪在身边，可柚柚还是很难适应。

    第一节 课下课后，她并没有从这学校生活中得到什么快乐跟美好。

    宋清鹤见她一下课就趴在了桌子上，连忙试了试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才哄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柚柚闭上眼睛又睁开，对着他摇摇头。

    “那要不要去厕所？”

    柚柚不想去，她早上没喝多少水，而且下课的时候她都听到了一些女生相约着去厕所的话，说什么要快点儿不然待会排队，柚柚对此有种说不出的恐慌。

    短暂的新奇过去后，问题就出来了，她对上学兴致不大。

    宋清鹤性格好，班里同学有之前初三一起的，对柚柚都很好奇，一下课就凑过来，虽然跟宋清鹤关系一般，但谁叫他好脾气出了名，于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宋清鹤跟人说话的时候，柚柚拿书盖住了自己的脸。

    她讨厌看到弟弟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就跟第一次从哥哥身边见到胥垣跟祁丰羽一样，柚柚的第一反应都是讨厌，讨厌这些陌生人，讨厌他们的接近，讨厌他们总是那么多话，总是想要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宋清鹤回答的很简短，态度虽然温和，但几乎是把我不想跟你们说太多表现在脸上，脸皮再厚的人也不好意思问，只得讪讪走开。

    别人兴许不知道，姐弟俩前后桌的人却清楚宋清鹤是怎么对待这个女孩的。

    说真的，已经到了他们这种不怎么熟悉的同学都觉得过于讨好的地步，而且那个女孩非常不领情，趴着一句话也不说，这要换成他们家里的meimei，别说哄着了，估计拉过来揍一顿也是有的！

    但再看看柚柚的脸，算了，他们家的meimei要是长这样，可能再怎么作也舍不得打。

    柚柚上课不是很能集中注意力，她在家学习的时候都是只学半天，而且教她的人是外公外婆或者是哥哥弟弟，书房里没有陌生人，剩下的半天她可以自由活动，是玩还是睡觉亦或是画画都随她的意，时间上完全自由，且没有人吵闹。

    但是在公共场合，因为自己喜欢安静而不许别人发出声音是很离谱的事情，因此柚柚对上学的热情可能也就短暂……维持了……一天，还是报道的那一天，正式上课后一个上午，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宋清鹤才知道她一上午说不去厕所不是真的不想去，而是讨厌学校的公共厕所。

    上完厕所洗完手出来的柚柚仍然不是很开心，上学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一上午四节课，每一节课四十五分钟，而在上课的时候，她是不能跟弟弟说话的。

    也就是说，在难得安静的时间里，她不能说话，而下课后吵闹，柚柚又提不起劲来说话，虽然一上午都在一起，可柚柚并没有感到快乐。

    她排斥学校。

    下午的时候就不想去了，趴在自己的床上午睡，到了该起来的时间，宋清鹤来叫她，她还用被子把脸给捂上，两只抓着被角的小手微微颤抖。

    她不想去学校了，可是她不敢说。

    也不知是为什么不敢，家人们为了她想上学，一个个兴高采烈，为她准备了很多东西走了很多关系，别人付出了这么多，这是他们爱她的表现，可她明明是自己答应要去，如果又不想去，这些付出就都打了水漂，会被讨厌的吧？会被认为是不乖的小孩，会很浪费。

    柚柚躲在被子里想假装睡觉，听不到宋清鹤的声音。

    系统问她：“崽，你怎么了？你是不想去上学了吗？上学不好玩吗？”

    柚柚：“一点都不好玩。”

    她不能随时随地跟弟弟说话，也不能自由自在做自己的事情，其实她不是很喜欢学习高中知识，虽然并不难，但柚柚对它们只抱有一点点的好奇心，并不想每天都学，也不想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更不想写作业。

    说白了，她就是不想上学了。

    系统劝她：“崽，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根据数据统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小孩在第一次上学之后都会产生厌学心理，但那是因为你不习惯，突然换了陌生环境，崽会害怕那不是应该的吗？可学校就是这样的地方，崽啊，你不想认识很多朋友，跟朋友一起玩吗？而且弟弟也在学校，你要让他一个人去上学吗？”

    柚柚被它说的几乎都要哭了，她抓紧了被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第一次上学所以才讨厌，但现在她不想去学校，为什么一定要她适应呢？难道不可以不喜欢吗？

    “柚柚？”

    宋清鹤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眼看上学时间要到了，他轻轻拍了拍被子，“那我先去学校了哦，下午一放学我就回家，这学期我不上早晚自习了，你在家乖乖睡觉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柚柚听到房门被带上的声音，过了许久，才悄悄探出脑袋，偌大的卧室果然只剩她一人。

    她有点茫然，又很害怕，甚至不敢踏出房门，生怕看到大家失望的面孔。

    明明都花了很多钱，狐狸爸爸还捐了一栋教学楼，大家送她去上学的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她却只上了一个上午就躲在家里不出去……柚柚觉得自己辜负了别人的期待，她会被讨厌的，一定会被讨厌的，也许还会被丢掉！

    “崽！你不会被丢掉的，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系统焦急地说，“你只是不习惯，等去多了就好啦！咱们今天先不去，明天再去学校也是一样的！”

    柚柚不想跟系统说，其实她明天也不想去学校了。

    她又慢慢缩回了被子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柚柚不敢应声，她现在处于一种极度容易受惊的状态，毕竟送她去上学时，家人们的喜悦掩饰不住，而且为了她能上学，他们付出了很多，结果自己就只坚持了一个上午，还装睡骗弟弟先走，怎么想，柚柚都觉得自己糟糕透顶。

    之前的她不介意表现出自己小怪物的一面，被讨厌也没关系，因为她根本就不信任他们真的爱她，最好早早把她丢掉。

    可现在她想把这些爱意占为己有，就特别害怕别人收回去，她想表现的好一点，最可爱最乖巧最听话，这样大家就会一直喜欢她，哪怕内在的小怪物还是不被人喜欢也没关系，她表现的很好，就不会被抛弃。

    她想让自己做个好孩子，可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也许是因为得到了爱，所以才变得脆弱了，上辈子也不是一开始就一帆风顺的不是吗？也曾经为了一口饭去到人很多的地方，任由别人的目光打量在自己身上，那时候她不是为了活下去都接受了吗？

    连恶意与觊觎，上辈子的柚柚都习惯了，为什么这辈子的柚柚却变得无能又懦弱？

    她果然是变得不好了，越来越差，怎么能怪别人不喜欢？

    柚柚几乎要哭出来，她抱着被子瑟瑟发抖，让系统无端想起上辈子，他们刚刚相遇，幼小的柚柚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在它的建议下，从垃圾堆捡了一些废弃的布料披在身上抵御寒风的场景。

    无论过去多久，承受了太多苦难的柚柚都无法得到幸福，因为她从骨子里就不认为自己能幸福。

    连家人的爱，她都认为那是会失去的。

    “崽……”系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不要害怕，咱们先睡一觉吧怎么样？睡一觉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过不是过啊！你把心情放松，来，跟着我深呼吸~等睡醒了就好起来啦！”

    柚柚动都没动一下，系统总是喜欢这么安慰她，在她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候，冻得长出许多冻疮时，它都是用这样乐观又积极的语气跟她说：会好起来的！加油！要调整心态努力迎接明天！没什么大不了，一切都会过去！

    真的会过去吗？

    如果会，那为什么上辈子直到死亡，在那个小村庄所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清晰？好像一切都发生在昨日，钱春红瞪大的眼珠、朱富贵浓烈的体臭以及朱招娣上吊的眼角，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来自村里少年的一点善意，她以为自己能抓住，但连那点善意都是虚假的，每个对她好的人，都别有目的。

    想抚摸她的身体，想要她做自己的傀儡，想把她关起来不停地痛苦地画画——为什么她要遭遇这些？为什么冬日刺骨的寒风从来不肯停止摧残她的生命？为什么每一只伸出来的手最后都要狠狠的将她推落深渊，为什么噩梦就是永不停止？为什么要她放下要她忘记？为什么要她不要想太多？为什么说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柚柚恨这个世上的一切。

    但她最恨的还是自己，恨自己明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去渴求，恨自己的心脏还为爱而跳动。

    她真的能好起来吗？

    明明表现的很好，一直都做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她会笑，会发脾气，还会回应他人的爱意——好像把整个人分成了两半，一半是个乖小孩，一半是个小怪物。结果就因为上学，又瞬间被打回原形。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不行，她得再乖一点，再懂事一点，不然被赶出去就糟糕了，这仅有的爱都抓不住的话，她还剩下什么呢？

    她变得软弱，才会被爱打动，这一点早在离家出走的时候柚柚就意识到了，可那时候她没有对他们造成损失，而这一次，因为她想上学，花了很多钱很多精力，柚柚见过很多人为了钱财疯狂的模样，一个母亲因为小孩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食物便狠狠给了一巴掌，她遇到过的一个流浪老人死后出现的儿女为了父亲那点积蓄大打出手——不过她会画画，她可以赚钱的，只要别再把她丢掉，别再让她一个人。

    柚柚掀开被子，爬起来就往画室冲，系统连连喊她都不听，她连鞋子都忘了穿，进了画室，摊开画纸，柚柚却发现自己居然什么也画不出来。

    她的手慢慢颤抖起来。

    对柚柚来说，她认为自己唯一的价值就是画画，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被人喜爱，如果画不出来画，她就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纸上仍然一片空白，调好的颜料已经干涸，柚柚呆呆地看着，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快两个小时了。

    而敲过门没有得到回应的虞外婆，又一次来到了柚柚房门外，这一次房门是开着的，柚柚却不在里头。她先是吓了一跳，连忙到画室来看，才发现小小的柚柚坐在地上，面对着一张空白画纸。

    “……柚柚？”

    平时处于沉迷状态的柚柚不会理会外界的任何声音，但这一次，小姑娘回过头，虞外婆才发现她满脸都是泪。

    老太太心疼的要命，连忙走过去把小姑娘抱进怀里，手指抚摸着她的小脸，“怎么啦宝贝？怎么哭啦？”

    柚柚害怕自己以后什么都画不出来了，那样的话她就不是什么天才，也没有才能，毫无价值的人要怎么留住别人的爱？

    她呆呆地流着眼泪，老太太问什么她都不说，最后外婆没有再问，而是紧紧地抱着她，跟哄小婴儿一样哦哦的哄，管她叫小柚柚，说回家了哦回家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