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我不进去,我就送她到西安门门口。”汪大夏坚持要送,这大过节的,他不想采薇孤身一人。她全家都死的那么惨,他希望可以温暖她的余生。 到了西安门门口,刚好遇到赶到紫禁城的陆缨,陆缨看到汪大夏,忐忑的心开始平静下来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她绝对莫名安心,“他是我的手下,我要他跟我一起进宫。” 还是陆缨面子大,司礼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三人再次结伴,前往西苑。 作者有话要说: 去北京三里屯酒吧喝酒的读者们,有空敬我们炳叔一杯,叔一直长眠于此,夜夜笙歌,永不寂寞。大家都舍不得炳叔,我也是,写到他第四次中风,我想起年初写《大晋如此多娇》里嵇邵嵇侍中之死,大家也是多方为嵇侍中求情,但,一来是大的历史进程舟不会随意乱改,二来是两人的死亡,前文早有铺垫和暗示伏笔,比如本文的开头第一章 就写了陆炳的墓地。他们的结局符合他们的人设和故事逻辑。所以,“此乃嵇侍中之血,勿去也”终究会发生,陆炳的暴卒,也是如此,过程不一样,结果是一样的。 雏鹰终究要跌跌撞撞学会独自飞翔,没有一个人是在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开始迎接成长,成长通常是在触不及防下就发生了。 第153章 最初的誓言 寒冬腊月的紫禁城, 屋顶的雪遮盖了黄/色琉璃瓦,一座座恢弘的建筑像是戴着一顶顶纯白的雪帽子。 西苑的稻田早就被收割了,一簇簇枯黄的稻杆从雪地里顽强的探出头来, 等待春耕重生。 陆炳暴病的消息被封锁了, 但是皇上突然把奉为神仙的蓝道行下了东厂的厂狱, 还是给正在过腊八节的宫里蒙了一层阴影。 三人行从西安门到西苑, 都能感觉到空气里似乎被凝固的紧张感。 陆缨面色凝重, 父亲不是那种不顾家之人, 天都黑了,父亲还没回家, 蓝道行被下了厂狱, 难道是蓝道行欲对君王不轨, 父亲抓了个现行后受伤了? 琼华岛风波之后, 陆炳严禁陆缨进宫闯祸, 现在嘉靖帝偏偏召她进宫,这是为何? 魏采薇算着日子,上辈子陆炳在一场宴会后暴卒, 是因饮酒诱发中风导致暴卒,这一世陆炳应该滴酒不沾了,不应该走上一世的老路, 于是她出言劝慰陆缨: “我猜应该是皇上怀疑宫里闹的黑眚和裕王府的黑眚有关联,陆大人暗中查蓝道行,蓝道行名为神仙, 实为欺骗君王的妖道。所以蓝道行今日被抄家,下了大狱。”言下之意就是出事也是蓝道行出事,你爹没事。 汪大夏也安慰陆缨,“就是如此, 陆统领参与破获裕王府黑眚的全部过程,所以皇上召陆统领进宫对质。” 陆缨晓得两人出自好意,可是进宫那一刻,她的心莫名狂跳,她努力做出淡定的表情,嗯了一声。 但是三人来到寝殿,一股浓烈的药味,还有针灸用的艾柱灸烤的味道扑面而来,三人的心都猛地起来了! 陆缨不顾礼仪,快步跑起来了,汪大夏紧随其后,魏采薇脚步微微一滞:怎么回事?难道皇上要陆炳喝酒了? 黄锦催促道:“魏大夫,这边请。” 魏采薇快步跟上,来到寝殿,见陆缨半跪在龙塌旁边,躺在龙塌上的却是陆炳。 陆炳面如死灰,身上几处大xue都扎着针,一动不动,僵直的就像个木头人,若不是胸膛微微翕动,那就是个死人。 魏采薇赶紧过去,先扒开眼皮看瞳孔,然后把脉。 陆缨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对魏采薇说道:“你快快救他,父亲那次中风,就是你及时相救,你可以的。” 魏采薇看了太医院给陆炳灌进去的药方,皆是对症下药的良方,无可挑剔,事已至此,只能辅助以放血加针灸的疗法,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今天收不收人了。 一通cao作下来,魏采薇的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陆缨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像是有蚂蚁在爬,她摊开手心,发现父亲的手指在微微拨动。 再看父亲的脸,眼皮也在微微翕动着,眼睫毛似乎有风在吹,“父亲有反应了!” 嘉靖帝冲过去呼唤陆炳,“奶兄!没事的!陆缨来了,你最爱的女儿,你会没事的!” 床前挤满了人,魏采薇识相的退下,刚才又累又紧张,汪大夏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摇头,“我出去静一静。” 汪大夏给她披上大氅,抱着手炉,两人一起走出大殿,站在廊下,外面又飘起了大雪,北风倒是停了。 雪落无声,汪大夏问:“陆大人……是不是救回来了?”陆炳对他有知遇之恩,陆缨更是大明好上司,汪大夏也无法接受现实,幻想着陆炳康复。 魏采薇是大夫,深知连续四次中风意味着什么,很多人第二次中风就去了,她看了一会雪,说道:“怕是回光返照,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那——”汪大夏低声道:“陆大人若不在,陆统领在锦衣卫怕是待不住了,她一直都那么投入的做事情,能力和品行在锦衣卫都是独一份,她还发誓必定要破白莲教,这可怎么办?” “所以你要做好准备。”魏采薇说道:“父母过世,大明文臣必须辞官丁忧三年,除非皇上下旨夺情,但武官要保家卫国,不需丁忧,办完丧事就能继续当差,你在锦衣卫混了半年,你们得把陆缨拥戴起来,防着有人乘虚而入,夺权夺职。破白莲教可是个大功劳,万一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想要摘桃子,锦衣卫衙门就没有陆缨立足之地了。” 汪大夏拳头捏得咔吧作响,“他们敢!来一个我打一个。” 上一世,陆缨应该是在陆炳死后几退出了锦衣卫,因为她为父亲守了三年孝期后出嫁了,没几个月就守了寡,谣言说她是个克父克夫的扫把星。那时候魏采薇只是听说过可怜的□□小姐,但由于不认识,她并不能体会陆缨被迫离开自己喜欢的事业的痛苦和挣扎。 这一世,魏采薇尽力救陆炳,每次都提醒陆炳不要喝酒,却因君命如山,还是无法改变陆炳暴卒的命运,反而还提前了十几天出事。 魏采薇深深有种无力感,却又不甘心!皇帝要赐药,她无法预测,也无力阻止,但是陆缨的事业应该还可以抢救一下! 这样绚烂夺目的带刺玫瑰,就应该绽放光彩,而不是在失去陆炳这个□□之后,又在短暂的婚姻中迅速凋零,连遭摧残。 魏采薇说道:“你冷静一点,好好想想如何在陆缨的丧期里保住她的职位,不准任何人染指。” 汪大夏说道:“你放心,目前陆统领做的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就是白莲教,此事并非朝夕就能完成,所有的暗桩,布置线人的联络都在陆统领那里,通信的暗语和线人名册也只有我们几个心腹和陆统领知道,掌握住了核心机密,外头想要插个人进来,我们也能想法子将他架空……” 魏采薇提醒,汪大夏来不及酝酿即将失去陆大人这个□□的悲伤了,先保住陆缨的差事要紧。 寝殿里,陆炳的手脚都有了反应,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吼吼之声,这让陆缨和嘉靖帝都了期待。 这一夜,陆缨衣不解带的陪着父亲,和他说话,盼着父亲睁开眼睛,嘉靖帝和衣在太师椅上躺了躺,太医们忙忙碌碌,不是灌药吊命,就是针灸按摩。 过了子时,正是人最的困的时候,陆缨的嗓子都要说哑了,陆炳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已经微微发散了,眼前一片模糊,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看人,而且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变成写意黑白水墨画,而且墨色淡淡的,就像在墙上挂了千年的画。 他也听不清楚,就像潜在水底,听着岸上的人声。 就这样,在半聋半聋之下,他还是凭着本能认出了陆缨,手指轻轻抠着女儿的手心。 嘉靖帝从太师椅上猛地站起来,差点眩晕倒地,被值夜的黄锦、汪大夏一左一右撑起来,到了龙塌边,大声叫道:“奶兄!” 陆炳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他认出嘉靖帝了,努力的发出吼吼之声,他的舌头僵直,已经无法说出“皇”字,但是吼声就有些像“黄”,所以嘉靖帝还是听出陆炳在呼唤自己,连忙说道:“朕在这里!我在!” 陆炳用尽所有的力气,全身的力量都在陆缨握住的右手上,时长时曲,只有右手可以动。 嘉靖帝哽咽道:“我明白奶兄的意思,奶兄放心不下她,我会把樱花儿视为己出,好好照顾她,像你一样宠着她、由着她。” 陆炳其实听不清楚眼前淡墨色的人影在说什么,但是他的心莫名安静下来了,手指头也停止了拨动。 陆炳闭上了眼睛,但是他却能神奇的“看见”了,眼前的世界从淡墨变成了浓墨,又慢慢恢复了色彩,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飞快闪过好多画面,时间由近及远,庚戊之乱他求皇帝打开城门放灾民进来。 长成少女的陆缨和他比武,第一次打赢了他。 他不顾礼仪冲进后宫,将快要被活活勒死的嘉靖帝救出来,割断白绫,皇帝的咽喉已经伤不能说话了,他紧紧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怀里,像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孩子似的呜咽哭泣起来。 他抱起刚刚满月的陆缨,亲了亲女儿肥白可爱的胖脚丫。 他忍着被灼烧的剧痛,冲进燃烧的行宫,将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青年皇帝拖出来,背在肩膀上,冲出了火场。 他一身戎装,作为护卫,看着穿着龙袍的少年少子登基为皇帝,和群臣一起跪拜,三呼万岁。 他变小了,成了个十五岁的少年,他牵着一个十二岁小少年的手,穿着平民的衣服,偷偷溜出小小的安陆城,去了大城市荆州玩耍,藩王无旨不得出藩地,否则视同谋反,他心下不安,但小少年看什么都新鲜神奇,是那么的开心,他就觉得冒险是值得的。 他又变小了,变成三岁男童,他吃母乳吃到三岁,还意犹未尽,想要再吃,但是被迫断奶,他由此养成了吃手指的习惯,食指都啃得变形了,日夜哭叫吵闹找娘。 亲娘被迫带着他一起进了献王府,他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母亲身后,来到一个神仙窝般美好华丽的地方,有个小婴儿睡在摇篮里,他吃着手指头凑过去了闻了闻了小婴儿,好香啊,和娘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他喜欢的味道,他终于肯抽出嘴里美味的手指头,在小婴儿肥嘟嘟的脸上吧唧亲一口。 母亲对他说:“他是你的奶弟,你看他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连撒尿都要人帮忙,什么都不会呢,你要好好保护他。” 他复又吃着手指头,点点头。 摇篮里的小婴儿醒了,不哭不闹,还朝着他笑,呀呀朝着他挥舞着奶白的小拳头。 陆炳脑子里的画面就在这一刻停止了闪回,且永远停留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送炳叔 第154章 不负少年 陆炳的遗体在天亮之前送到了陆府。 之前陆缨已经传信给了家里, 当家的李宜人彻夜未眠,焦急的等待丈夫和女儿归来,却不料等到了丈夫暴卒的噩耗。 李宜人虽是侍妾, 但是掌家夫人, 短暂的震惊之后, 忍住悲伤连夜安排丧事, 丈夫才五十一岁, 之前一点迹象都没露, 李宜人毫无准备,家丁们三更半夜的敲店门买元宝蜡烛、白布幔帐, 甚至缁麻丧服都需要现做。实在太仓促了, 李宜人持家有道, 还是力不从心。 幸好已经出嫁的三个女儿都是豪门大族的贵妇, 家底厚实, 半夜娘家人来报丧,大姑奶奶的婆家成国公府、二姑奶奶家的婆家内臣大臣徐阶的徐府、还有三姑奶奶的婆家内阁首辅大臣严嵩的严府半夜都惊起来了,纷纷送来家里做白事的存货, 来解陆家的燃眉之急。 尤其是亲家严世蕃,他正搂着刚纳的美妾在被窝里酣睡,闻言像个球似的从床上滚下来, “东湖!东湖!你瞒得好严实啊!连我都被你哄住了!” 严世蕃换了丧服,赶往陆府,此时京城还在宵禁中。陆炳其他三个亲家相继赶到。 内阁大臣徐阶。成国公朱希忠。以及刚刚为儿女定下婚事的吏部尚书吴鹏。 对于亲家陆炳突然中风复发暴毙的噩耗, 四个亲家都没有准备,互相观察对方脸色,确认对方是不是也刚刚知道。 确认过眼神,大家都不知道。 严家和徐阶是政敌, 但是他们也都是陆炳的亲家,陆炳暴卒,两人放下政见,合力办好陆炳的丧事——陆炳的长子陆绎只有十四岁,刚刚和吴鹏女儿订婚,还是个懵懂少年,尚不能顶门立户。 严世蕃这个只进不出的铁公鸡这一次慷慨的很,带着自家修园林的工匠来的,一来就帮着陆家搭起孝棚,一挂挂白灯笼吊起来,亮若白昼。 徐阶文笔最好,他还是嘉靖二年的探花郎,就主动揽下为亲家撰写墓志铭之事。以徐阶的文笔和政治地位,他写的墓志铭千金难求。 吴鹏是吏部尚书,有着天下第一官之称,所有文官的任命调遣考核都归他管,陆炳长子陆绎是他的准女婿,他就手把手带着未来女婿负责迎来送往前来吊唁的客人。 成国公朱希忠是京城老牌勋贵,祖上是靖难之役的功臣,他也是个有作为的武将,执掌神机营、提督十三团营和五军营,手握一半京城防卫的兵权,京城勋贵和武官人家的吊唁就归他接待。 陆炳的亲家,一个个都是各自圈子里最顶级的大人物。 就这样,在四个亲家的鼎立协助之下,毫无准备的陆府在陆炳遗体送到家里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哀而不乱。 一声“举哀”,陆府的哭声几乎要撕裂漫天飞雪。 嘉靖帝送了奶兄最后一程,悲痛的无法入睡,他要宫廷画师把以前陆炳的画像拿出来,将一副骑马的大影(全身像)和一副半身挂在墙上,默默垂泪,然后提笔亲自写下追封陆炳为忠诚伯的诏书,还赐给谥号“武惠”,赞美他“折冲御辱,施勤无私”,赐祭品十六坛——公侯之爵才有十六坛,祭品已经超过他一个追封伯爵的身份(注1)。 赐斋粮麻布五十石匹,并命令工部给陆炳打棺材,建造坟墓,陆炳生前已经是大明第一个太师、太保、太傅兼少师、少保、少傅的官员,死后又赐给这些哀荣。 赐给这些,嘉靖帝觉得还不够,又封了陆炳的长子陆绎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将来好子承父业。 一旁黄锦战战兢兢的说道:“皇上,忠诚伯突然离世,现在当务之急,是锦衣卫没了首领,陆绎只有十四岁,尚无经验,作为承嗣的长子,他还需守三年孝期,他还远不到能够掌兵的时候。” 嘉靖帝叹道:“可惜陆缨不是男儿郎。” 选谁接替奶兄呢?一定选一个能够帮助陆家、并会毫不藏私的培养提携陆绎的人当锦衣卫指挥使,嘉靖帝想了想,写了那个人的名字。 朱希孝。 朱希孝是成国公朱希忠的亲弟弟,朱希忠是陆炳的亲家之一,他的嫡长子、也就是成国公世子娶了陆炳的大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