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国师 第4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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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朱能和丘福正站在另一侧,见父皇没搭理自己,朱高燧识趣地闭嘴了。 两位嫡系国公,还有军师金忠,看样子是在谋划军事上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讨论征安南,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实际上在这个五月,一连串的事情都赶在一起了,眼下日本使团的事情不算有多重要,只能说是一个小插曲,重头戏是几天后的太祖忌日,然后就是评定将阶,再然后大军开拔征安南。 “太祖忌日以后评定完将阶就要开始对南线用兵,算来算去,也就是十几天后的事情,既然南京的主力要出动,那北线就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朱棣自言自语道:“北线今年算是勉强填上了靖难造成的兵力窟窿,不过秦王和晋王这两家,还是要处理掉,不然中间漏风呦。” 说着一骨碌站起身来,几人一同来到屏风背面,那里挂着一幅大明堪舆图。 朱高燧习惯了当隐形人,直接跟了过去,走过龙椅的时候瞥了一眼案上的奏折,是甘肃总兵官西宁侯宋晟的奏折,很简短,有啥事说啥事,是宋晟一贯的风格。 “回回倒兀言,撒马儿罕回回与别失八里沙迷查干王似乎有意假道率兵东向,彼必未敢肆意如此,然边备常不可怠。昔唐太宗兵力方盛,而突厥径至渭桥,此可鉴也。宜练士马、谨斥候、计粮储,预为之备。” 朱高燧心头一跳,作为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帝国,大明帝国与帖木儿帝国之间仅仅隔着西域的别失八里汗国(后改名亦力把里),而彼此之间也都知道对方的强大,如今甘肃有警报,是帖木儿帝国要动手了吗? 当然,宋晟也只是说“似乎有意”,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拿唐太宗渭水之辱的事情举例子,也只是建议多做防备,免得被突袭。 朱棣拿着长杆指着偌大的堪舆图,从西到东延绵数千里的,就是大明帝国的北部防线。 “最西面。” 金忠面无表情地报着数:“甘肃总兵官西宁侯宋晟,麾下甘肃十卫,共马步旗军五万七千零四十五人。” 朱棣的长杆继续向东移动。 “宁夏总兵官宁远侯何福,麾下宁夏四卫,共马步旗军二万四百一十三人。” 这还是北部防线西段整编了肃王、庆王的兵马后的结果,甘肃宁夏一共八万兵马不到,倒不是因为大明兵力匮乏,而是因为大明跟汉唐乃至宋不同,随着经济重心向东、向南移动,关西的粮食人口减少,关陇战区已经不再成为大明的核心区域.而且汉朝和唐朝都是以关中为核心,又极力向西域拓展,宋朝则是为了防备西夏,养了规模庞大的西军,大明跟蒙古人的作战,则是以西线为辅助,东线为主,恰恰是跟汉唐对塞外作战方向反过来的。 “帖木儿那边你们怎么看?朕听说帖木儿那老瘸子远征奥斯曼的时候,可是倾国动用了六七十万人,甘肃宁夏这七八万兵正面对抗肯定不够,塞牙缝都不够。” 朱棣拄着长杆看向朱能和丘福。 “甘肃宁夏最关键的问题是城池堡垒不够坚固,而非人不够,铁木真征蒙古那时候把城池都拆了,元朝没修,咱大明西边无战事,也没怎么花大力气修,其实若是足够坚固,凭着河西走廊的一连串城池,就算帖木儿真打过来,都够他们啃的了。”丘福分析道。 朱能微微颔首,紧接着说道:“帖木儿攻城有一套的,听阿拉伯商人说过,奥斯曼的很多高大坚固的名城,都被帖木儿用火炮和火药攻下来了。” “这倒是个问题。” 朱棣点点头,甘肃宁夏的城池和堡垒都太矮了,也不够坚固,起不到什么防御的作用,那边地广人稀、道路崎岖,运输土木材料和筑城都不方便,一时间倒也无法解决。 这时金忠忽然说道:“不过我们倒也没必要因为一则西域的消息,就改变现在的计划,不管帖木儿敢不敢来打大明,数十万人远征的准备工作,都得一年半载,而且从撒马尔罕到关中,中间是极为漫长的沙漠戈壁,绵延足足八千里,中间基本没有多少部落或绿洲可供补给,即便有,能供养多少大军也要打个问号,所以即便是帖木儿从现在开始下决心进攻大明,从准备到赶路,等他抵达大明边界的时候,也要永乐三年年末到永乐四年的年初了。” 朱棣点点头,最起码从几个亲近大明的蒙古内附部落那里可以得知,洪武三十五年,从撒马尔罕返回的几拨商队还没有发现帖木儿帝国有动兵的痕迹,帖木儿想要打大明就必须倾国而来,而这种规模的动员是瞒不住的,这个消息应该错不了.就算退一万步讲,哪怕是最坏的情况出现了,真的是后几个月大明在征安南的过程中,帖木儿的几十万大军忽然出现在甘肃边界,那其实也没什么。 因为大明打安南在正面战场不存在输的可能,又是沿着海岸线机动,哪怕半路不打了,回师的速度都很快,个把月就回来了,而甘肃距离大明的核心统治区还有好几千里呢,中间有无数的城池和卫所,缓冲余地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怎么算,大明都不可能因为帖木儿的一则未经证实的消息,取消眼下进攻安南的计划,兵马粮草和车辆、船只都准备好了,只待太祖忌日一过,就可以大起兵戈了。 “嗯,是这个道理。” 朱棣盘算了一下,这个意外消息确实影响不了马上要对安南动手的事情,于是吩咐道。 “敕宁夏总兵官宁远侯何福、甘肃总兵官西宁侯宋晟:今钦天监言月犯氏宿东北星,其占主将有忧,又言金星出昂北,而我军在南,卿等守边,动静之间,常加警省,不可轻率。” 这便是告诉何福与宋晟要加强战备的意思了。 北线西段的事情处理好,朱棣的长杆又转到了河套以东的宣、大地区。 金忠继续道:“代王、谷王残存的护卫兵马,大同总兵官平安和宣府总兵官盛庸已经整编好了,再加上大同、宣府的兵马,整编后的兵力合计八个卫四万五千六百零八人。” 除了漠南用于警戒的卫所,宣府和大同是顶在防线最北端的,身后南边就是晋王的辖区,而大同总兵官平安和宣府总兵官盛庸和他们手下这仨瓜两枣杂牌军,都是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显然就是顶在北部防线的中段来当炮灰的。 而且还是“既要对外、又要对内”的那种,一旦要削藩,把北部防线处于二线预备状态的秦王和晋王两大藩王削掉,那么平安和盛庸这俩降将就得当急先锋。 继续向东,这便是大明帝国北部防线的重心了,也就是北直隶和辽东防线。 金忠慢慢道:“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右都督、镇远侯顾成,麾下北直隶六十一卫,共计三十四万五千四百一十八人,实际可调动兵力约为十一万人。” 别误会,之所以别的地方都是四到十个卫,而北直隶足足六十一个卫三十四万人,是因为燕军的编制一共就三十四万人,名义上都在这里面,而南下的燕军主力大约二十三万人,目前是驻扎在南直隶的留在北直隶老巢的只有十一万人,其中还包括了不少的屯田兵、伤兵、老弱军士,真正有战斗力,大约七万三千余人。 “辽东总兵官、保定侯孟善,麾下十一卫,共计马步旗军六万三千一百二十人。” 如此一来,不算秦王和晋王处于二线的兵马,大明帝国北线可用的战兵分布就清晰无比了。 西段甘肃宁夏两地共7.7万战兵,中段宣府大同两地共4.5万战兵,东段北京辽东两地共13.6万战兵,北线战兵共计25.8万。 除此以外,山东、黄淮还有6万备倭军和2万水师应对朝鲜、日本方向,同时也可以随时沿海路机动。 南京方向则有23万燕军主力,以及8万南军收编部队,共计31万机动兵力。 再加上遍布全国的、经历靖难之役还剩下的160余万卫所兵,大明帝国的全国总兵力高达225万。 虽然跟洪武二十六年的191.5万卫所兵加57.5万用于野战的旗军,共计249万大军的规模相比有所缩减,但依旧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 作为如今的世界第一强国,大明帝国的全国总兵力,超过了位居第二的帖木儿帝国一倍以上! 所以大明是真的不怕帖木儿帝国来打,以大明的国力、疆域、兵力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有能力灭亡大明。 这也是朱棣敢征安南的底气所在。 大明军队的数量,都快赶上安南的人口了! “你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吗?” 朱棣关切地看向朱能。 “咳咳.没什么大碍,只是最近有些咳嗽。” 朱棣点了点头,几个国公里,丘福太老了,徐辉祖要北上,徐景昌小屁孩一个,李景隆倒是年龄、资历、能力都还凑合,但朱棣信不着他.眼下也没有特别好的理由,毕竟总不能说你咳嗽就不让伱率军南征了吧?所以征安南这件事,还非得朱能不可。 朱棣与朱能、丘福、金忠三人又商议了一番征安南的一些细节,大体上的东西早都准备好了,如今也只是最后敲定,这样一来,征安南的全部计划,就已经彻底落实了,只待十几日后,一纸檄文就可以出兵南征了。 待三人散去,朱棣这才看向默默当了半天隐形人的朱高燧,问道:“什么事?” “随日本使团来的商人开始卖货了。”朱高燧凑近了低声道。 “嗯?” 朱棣愣了愣,示意朱高燧仔细述说。 朱高燧把今日收到的消息从头到尾说了一通,什么限购,什么摇号,什么砍价小刀,朱棣指着他笑道:“你猜猜这是谁的主意?” “这”朱高燧当然知道答案,但是他不能说。 “国师总是有主意的。” 朱棣手里的长杆拍了拍桌面,对朱高燧吩咐道:“甘肃和宁夏的城池、堡垒防御不足的问题,你写个条子,去问问国师,看看他有没有好主意,帖木儿那老瘸子现在入侵的概率虽然不算大,但有些防备总是好的。” “好。” 朱高燧看了看父皇,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 朱棣双手撑着长杆,靠在木桌上,定定地看着他:“是不是想问这件事是不是朕默许王景的?是不是想问朕是不是对国师无圣旨擅自调动飞鹰卫不满了?” “是,父皇明鉴,儿臣的什么小心思都逃不过父皇的火眼金睛。” 而“火眼金睛”这个词,还是朱高燧看《明报》上话本学的,算是流行词汇。 “不插手不代表默许,那是王景自作主张,他自己承担后果,朕没他、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小心眼不满当然有,换哪个皇帝来都会不满,你坐在朕这个位置上,你也会不满,知道吗?但也仅仅是不满而已。” 朱棣叹了口气吹了吹胡须:“老三吶,你知道当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儿臣不敢知道。” 上次的龙袍事件已经让朱高燧有心理阴影了,他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但是没用。 朱棣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朕这几天也读了读书,《汉书》说得好啊,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朕呢,打仗还是比大汉的太祖高皇帝强不少的,就算没有到‘多多益善’的程度,将个二三十万兵马还是绰绰有余.但人有其长必有其短,朕跟先帝不一样,不喜欢批奏折,政务方面,有你大哥帮朕,朕省了很多心;思想方面,朕嘴笨,骂不过那些腐儒,有国师帮朕,朕也省了很多心。” “当皇帝的啊,谁来都能当,但能不能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把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这就是门学问,而怎么让合适的人老老实实地待在他合适的位置上不越界,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朕问你,国师这次事急从权,越界了,要换做是你,你会默许王景给国师下绊子吗?” “着实说。” 朱高燧放下了捂着耳朵的双手,老老实实道:“大概率会默许。” “蠢!” 朱棣毫不客气地骂道。 “朕告诉你,对国师这样的人,敲打是没用的,懂吗?你让他做事,你得顺着毛捋,朕明白告诉你吧,朕不但不会纵容王景,而且还要对国师予以支持和重赏。” “为什么?” “自己想。” 朱棣继续靠着桌子闭目养神,朱高燧琢磨了半天,试探性地问道: “便是说,国师虽然越界了,但他并没有掌控成规模兵权的能力,所以这不是试探父皇的容忍度,确实只是偶然的越界,就算父皇不管,其实国师也没法对兵权进行更多的掌控,如此一来惩罚反倒不如奖赏,国师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妥当,得了重赏,心中一定是明白父皇爱护的.如此一来,父皇既做到了划出线来,又没有寒了国师的心。” “算你小子还有点悟性。” “不过关键嘛其实不在线,而在线两边的人,你明白吗?” 朱高燧先是想要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见朱高燧点头,朱棣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军权这条线,一边站着勋贵武臣,一边站着的可不仅仅是国师姜星火.更重量级的还有大皇子朱高炽呢。 而这也就暗示着,征安南跟江南平定白莲教叛乱不同,朱棣是不打算让姜星火随军征战的,最多只能处理外交以及平定安南之后对安南的处置。 “不过.”朱高燧犹豫道:“儿臣实在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不吐不快。” “说。”朱棣抬了抬眼皮。 “父皇为何不阻止王景呢?其实父皇不阻止,在别人眼里,就已经成了默许。” 朱棣攥起了拳头,不过不是打朱高燧,而是先抬起了食指。 “海禁。” 然后朱棣抬起了中指:“开中法。” 最后是无名指:“漕运。” “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