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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第382节

    唐音挽起衣袖,洁白的小臂上,一朵白莲卓然而出。

    唐音张口就要咬下,白莲纹身是一处假皮肤,下面就是毒药。

    之前便说过,唐音不会什么武艺,故此,她一介弱女子,想要在这么多身手矫捷的人面前自杀,其实也是一件挺困难的事情。

    根本不用姜星火说什么,后面早就时刻准备着的慧空干净利落地上步,擒住了唐音,丝毫没有怜花惜玉的心思,直接撂倒在地,反扣了起来。

    “阿弥陀佛!”

    慧空宣了声佛号。

    慧空早年是半路带艺拜师投奔道衍的,当年人家学的可不是医术,学的是正经的武术。

    这可是打遍北地武僧无敌手的存在,若是让唐音能顺利自杀,才是丢人丢到弥勒佛家里。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这跟时势造英雄是一个道理,同样,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

    “一世命,不是万世命。”

    是的,姜星火穿越了八世,没人在这个问题上比他更有发言权。

    姜星火并没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是蹲下身体说道:“你是有身世悲苦不假,但在这个天下,除了你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你把他们带入十八层地狱,我就要把他们救出来。或许在你们白莲教,甚至在很多地方官眼里,他们只是一群苦命人,可以被你们煽动用来造反的工具,他们也或许并没有什么大的能力,但在我看来,他们却能影响一地的风貌,乃至于,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到这个天下的未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要做的就是,将这些人聚拢起来,为我所用,然后推翻旧有的人身依附、精神控制体系,还这天下一片清净安康的天空,而这一切,就从这封公告书开始。”

    “言尽于此。”

    姜星火说完这句话,迈步走向城门楼外。

    唐音怔怔的被扣在原地,神色恍惚。

    “我愿不愿意,你都会以我的名义来写这封公告书可就算平安解救这些百姓,你又要做什么?”

    “我要改变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形态,我要建立一座又一座的手工工场,我要让所有人都能公平地创造和获取财富,我要让大明的商品,销往整个世界。”

    “我要,改变那个未来!”

    姜星火的声音渐行渐远,而唐音却只是充满不解的茫然。

    她不理解,姜星火究竟在做什么,也不理解什么是手工工场,更不理解这个天下,除了大明和周边的国家,还存在着些什么。

    唐音第一次觉得,这位年轻的国师,似乎看到的东西和眼界,不仅跟她远远不同,甚至她心中一向目光远大的教主,都完全不可与之相比。

    一丝对姜星火口中未来的好奇,在她心中死念的余烬中悄然燃起。

    唐音忽然想活着看一看,这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人,究竟要改变、建立,怎么样的新世界。

    ——————

    姜星火自知恐怕无法抓住白天宇这只老狐狸,但却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所以在下令依旧要严加搜查城内抓捕白莲教徒后,又留下了很多人手,方才启程顺着吴淞江西进。

    在出发之前,姜星火实地考察了大黄浦周围是否适合种植棉花,并询问了孙坤、叶宗行等人,如何修建足够的水利设施、如何规划支流的走向,用以灌溉棉花田以及催动水力大纺车的运行。

    姜星火在诏狱里就讲过,元代时期,水力大纺车在中原大面积流行使用,是到了明初才被老朱禁止的。

    但这些东西并没有被全部摧毁,民间自然还是存留着的,经过随军的兵仗局、兵器局工匠的研究,相关用以批量制造的图纸,已经被画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试制的事情,以及如何更好地降低制造成本,保障使用寿命和部件合格率等事情。

    说实在的,不管是姜星火还是郑和,当看到他们在狱中提到的每一件事,都开始真正地变成现实的时候,都产生了一种如在梦中的不可置信感,只是不同的人,这种感觉的强度并不相同。

    但哪怕是姜星火,也会有置身于历史洪流中的错位感。

    当然,他的感叹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繁忙的诸多现实事务,很快就让他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考察大黄浦过后,面临的事情便是大黄浦新城的建立,以及手工工场区。

    这种需要统一规划和大批资金的事情,当然不能指望松江府乃至上海县的地方来办,更不可能指望那些商人来办。

    所以,姜星火在出发之前,就给永乐帝上了奏折。

    奏折的内容也很简单,请永乐帝派相关专业官僚和皇家人员,来处理新城的建造以及手工工场区的筹资建立事宜。

    会派谁来,姜星火跟郑和大概猜度了一下,心里也有数。

    要进行大规模的建造,绕过工部是不可能的,工部当然要派人来。

    而眼下是明初,钱袋子这块,内帑和太仓银基本不分家,所以虽然是以皇家的名义办手工工场,户部也会派人来。

    至于皇家到底是会派一个或几个大太监过来,还是大皇子亦或是三皇子代表永乐帝过来,那就不得而知了。

    除此以外,统筹协调十万人,数十万人规模的以工代赈,无疑是需要大量的官吏来执行相关计划的,否则会酿成更大的人为灾祸,朝廷也一定要抽调一部分干臣能吏,作为补充力量前往江南协助执行计划。

    如此一来,各方面的条件齐备,手工工场区方才可以开工。

    在姜星火的计划里,大黄浦新城的手工工场区,最开始是由皇家资金启动,而到了后面,则会考察吸纳一些民间的资金,以促进商人阶层向手工工场主阶层的转变。

    当然了,这一过程如果是在姜星火前世的西洋诸国,那么一定是极为残酷的。

    贪婪的商人们,能做出的事情,绝对是让撒旦都自愧不如。

    然而在当下的大明,这一切却并不相同。

    姜星火,就像是一把悬在这个新生阶层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时时刻刻地注视着他们,监管着他们。

    新的手工工场法令必须得到严格的执行,任何为了追求利差而变质成为血酬的事务,都将被密切注视,一旦有了苗头,姜星火便会雷霆出手。

    只要他这个驭龙者活着一天,手里握着足够的权柄,他就将始终牢牢地驾驭着邪龙不敢放肆。

    而在姜星火第八世死后的未来,他同样会将自己的“道”传递下来,总会有人替他继续控制着邪龙。

    或许,姜星火和他的后继者们不能控制邪龙最终挣脱控制.人的寿命是有极限的,即便是他这样的穿越者、轮回者,也是如此。

    人走茶凉,他可以盯着邪龙一辈子,但他目前也就这一辈子,第九世指不定到哪了呢。

    他的后继者们,同样也是如此。

    所以,邪龙的狰狞失控,或许是某种必然的历史规律。

    可姜星火认为,他给后世开辟出了新的道路,做出了标准的规范,那么邪龙失控后,所造成的危害,就不会比从未有人控制过,造成的更大.或许也有人不这么认为,认为脱离控制后的邪龙会愈发肆无忌惮。

    但无论如何,正如姜星火跟郑和临别前交谈时说出的一句话一样。

    “邪龙只要有着新鲜的血rou等待吞噬,它就不会吞噬自己的血rou。”

    “而你,大航海时代的先驱者,你的使命就是走的比你意志中的远方更远一些,去为邪龙发现更多的新鲜血rou,以供日后失控后吞噬,这就是我布置的后手之一。”

    “若是所有新鲜血rou吞噬殆尽,亦或是有其他邪龙崛起,又该如何?”

    “抢在所有人之前,走的更远。”

    永乐元年四月十五日,郑和自金山卫扬帆起航,前往安南、占城、吕宋等地。

    郑和的目的地并不止于此,他要拿着姜星火的地球仪,抵达马六甲海峡,去看看“三环外交”规划里,最远,也是最重要的一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同样是征伐安南的前置步骤,一切的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同样,姜星火在跟松江府上海县本地士绅们,喝了一顿糠粥宴,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交流后,获得了他想要的大部分东西。

    上海县的士绅们筹集粮食,当然需要一阵时间,而姜星火并不想继续等待了。

    所以在郑和离开的同时,姜星火也踏上了前往江南之行的下一站。

    苏州府,环太湖圈。

    在这里,有一些倒霉蛋.或者说,他一定听说过的人,正在等待着他的解救。

    是的,这里到底有多少百姓是被白莲教叛军裹挟的,谁也说不清楚,或许十多万,或许八九万。

    此时他们都在凄风冷雨中挨饿受冻,而白莲教叛军内部的摩擦也愈发激烈。

    在这种情况下,曾经的热气球试飞员,南京内廷兵仗局优秀工匠丁小洪,说实在的,每天都在翘首以待。

    “国师大人,快点来吧!再不来,我都要混成香主了!”

    第355章 空投

    太湖,碧波万顷。

    雨后天空湛蓝如洗,白云在头顶飘浮着,时不时还有几只蜻蜓从水面上掠过,偶尔发出“嗡、嗡”的声响。

    在这片美丽安宁的大湖上,芦苇荡长得极为茂盛,而水流从支流中拐了个弯,顺着水波,突然驶来了十余艘的货船,它们排成长队沿着芦苇荡缓缓向前行驶,速度并不是很快,若是在岸上远远看去,就像是蜗牛爬行似得。

    这些船只的体型也不算庞大,但每个货仓之中都放满了货物,还有很多的货物堆迭在甲板上,显得极其壮观。

    在最后一条货船里面,此刻没装多少货,却正坐满了人。

    他们或高大魁梧,或瘦削精悍;或皮肤黝黑,或脸色蜡黄……

    总之,这些形态各异的人,都聚集在船舱里,看起来非常的奇特,但他们普遍身穿短打,气势汹汹,一看便知不好惹。

    而且,从此时此刻他们所处的位置,以及他们腰间佩戴的兵器来看,更加证明了这群人的身份。

    白莲教叛军。

    不过,白莲教叛军里面也是鱼龙混杂,江南绿林里的各个山头都有参与,可谓是各路豪杰“共襄盛举”。

    “头儿,你说这趟差事能办妥吗?”一名光膀子的汉子朝坐在首位上的男人问道。

    在众人的注视下,被称作“头儿”的男人微眯着双眼,露出了一丝危险的神情:“嘿,办不办的妥,咱也得琢磨退路了这白莲教,我看是长久不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心照不宣地沉默了起来。

    丁小洪缩着脖颈,蹲在一个装货箱子上,腰间别着一把短刀。

    说起来,他是有点倒霉的。

    那日国师祈雨时,跳伞的几个试飞员里只有他没有被搜寻到,原因也很简单,他跳伞着陆的位置不好,被江水给冲走了

    这一冲,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可能是常州府,也可能是苏州府。

    总之,最后被人捞了起来。

    而巧合的是,捞起他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一位远房舅爷,这舅爷是做些半黑半白的水上买卖的,平素跟家里也没什么联系,如今见了丁小洪,却是甚为欣喜。

    丁小洪看着周围一圈打着赤膊的壮汉,自然不敢说自己是为何到此的,可他爹就是匠籍,委实掩盖不了,便随口编了个瞎话,糊弄了过去。

    丁小洪的舅爷知道他撒了谎也不在意,而当时正是白莲教揭竿而起,煽动民变的时候,他们这帮江湖中人自然要参与进去捞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