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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那夜之后,萧宁跪在他的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反正他又不会死,大不了再让他喝一碗丢失记忆的汤药。那样明日晨起之后,他就又能看见一个崭新的顾陵,没有记忆,干干净净的,不恨他,也不爱他,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想怎么样都可以。 但不知是心里哪里不对,当顾陵再次醒来的时候,他颤了两下嘴唇,竟然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记得从前无论顾陵被他怎么折磨,还会哭,会闹,会愤怒,即使不会求饶,也会用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心都软得一塌糊涂,可是这次醒来之后,这些所有让他享受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 顾陵开始变得万分冷漠,无论他做什么事情,羞辱、嘲笑、强迫,都只会冷冷地把头别到一边,轻轻闭上眼睛,似乎周身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漆黑的夜里他在他身上发泄过自己的欲望,总能看见他眯着眼睛迷茫地看着半空中,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呼唤什么。 似乎是“小”,但也不知是“小六”,还是其他哪个师兄,他也没兴趣知道。看顾陵变成这个样子,萧宁只觉得空空落落的,本疲倦地打算放他清净两天,没想到他竟然再一次试图自尽。 随后便有了他第一次掉进往生古镜当中,看见的那一幕。 若不给他灌下一碗失去记忆的药,他还能怎么办?在这么多日子里,就算他后悔了又怎样,两个人山與早就把彼此所有的路堵得严严实实,再也不可能寻到解药了。 顾陵被迫灌下了那碗药,在失去记忆之前竟歇斯底里地跟他摊牌,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我虽有九条命,但也会痛啊……” “痛?”萧宁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地逼视着他,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你知道什么叫做痛么?你现在装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给谁看?当初弃我绝我叛我,恨不得把我打死在终岁山上的人是谁?践踏我一片真心,踩碎了还要跺上几脚的人又是谁?你如今这副样子,倒像是我欠了你什么一样,可我欠你什么?” “就连拿我几条命来还你,都不够么……”顾陵轻飘飘地说着,他的声音像是狂风中被吹散的落叶,“我告诉过你我有苦衷,可你信过我吗?” “不够不够不够!”萧宁抓着他的肩膀,失态地大喊道,“苦衷?那你倒是告诉我你的苦衷是什么啊,你什么都说不出来,要我怎么信你?” 顾陵的嘴唇颤了两下,却依旧什么都没说出来。 北辰外种了许多桂花。 萧宁爱惨了桂花,又或许只是贪恋他的气味,命人在自己宫外栽种,又催动灵力让它快速生长,只盼能见一片香气充盈的桂花。可他更改不了四季时令,再努力也不能像在终岁山上一般无四季。 季节过了,花便该落了,美丽的东西,都是薄命的。 药有失效的时候,中间又度过了一段时间,萧宁记得似乎是从某次自尽失败开始,顾陵突然变得惜命起来,甚至有时候会开口对他求饶了。 多快意,早就该这样的。 可他越是尽力要护着的东西,他越想抢走,不知是不是旁人加在他身上的煞气作祟,在那段顾陵惜命的日子里,他竟然变本加厉。 平日里动手就罢了,床榻上折辱也就罢了,他竟看见瞳仁一片猩红的自己对顾陵说,他要迎娶那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小姑娘。 顾陵本该高兴的,不是吗?可他没有,他疯了一般,甚至想要动手杀他的救命恩人。萧宁记得最后一瞬,他被捆在高高的架子上泣不成声地唱着“四座且勿语”,他掐住他脖子的一瞬间,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在这之后的每个夜里,他回想起这个场面,总觉得他想说的是“再见”。 他抱着他的尸体坐了整整一夜,随后又唤回了方施,低声下气、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求对方再看几眼。可方施看都没看,便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尊上把他当仇人,不想让他死得太容易,连折磨都没受,但尊上早想让他多活些时日,便该节制些……九命猫族的灵血的确对修为有大滋补,但若是吸血太过,是会伤根本的,无论复生多少次,你以为这些东西能弥补得回来吗?” “吸血……什么吸血?” 萧宁仿佛触电一般站了起来,冲他吼了一声。方施吓了一跳,仔细观察了他的表情,才倒吸了一口凉气,硬着头皮说:“这个……尊上刚把他带到魔宫里来的时候,我就给你说这个……但想着他是你仇人,也不好多开口。” “你是说,当时他身上那些牙印……”萧宁觉得冷极了,似乎心都被冻成了冰,“脖颈上的、腿根的、手腕上的牙印……都是有人要吸他的血,才留下来的?” 方施思索了一会儿,仿佛恍然大悟一般一拍大腿,有些懊恼地说:“我当时还以为那是你留下的……是我办事不力,还请尊上责罚。” 哪里是别人办事不力,明明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萧宁低低地笑了一声,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抱着那具已经冷透了的尸体,越笑越大声。 果真是……报应。 萧宁突兀地觉得呛了一口水,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头顶湖水上银晃晃的影子。 还有九音没有遮掩的少年音:“恍兮,惚兮,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兮!已而,已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