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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定厥家

    沈徒一案平反后, 刑部将新犯人的处置呈上,与此同时审官院也将对失入人罪案件的各个审官处置结果递交。

    皇帝持笔将案卷上的监候二字圈起,另写道, 斩立决。

    “陛下,楚王求见。”

    皇帝抬头,旋即看了一眼旁侧对主审的处罚,大理寺寺丞为第一主审司法官,除停职外,还被押进了刑部大牢。

    楚王虽也是主审, 但为主审之次, 不过陈煜在审官院力臣重判,于奏疏上解释:上行下效,法治安天下, 为官者知法犯法只能从严而不能从宽,皇子如是。

    于是将原大理寺正的处置由冲替变成了革职。

    皇帝放下手中的笔, 细思了一会儿后抬头, 朝赵慈道:“将这份案卷送回刑部,让楚王回去吧!”

    “陛下不见么?”

    皇帝摇头,旋即看了一眼起居郎身旁的梁翰林, 今日知制诰周世南旬休, 便由梁文傅代为接替一日, 草拟诏书。

    “梁卿!”皇帝唤道。

    “臣在。”

    “替朕拟旨!”

    “是。”梁文傅准备好稿纸提起笔。

    “构陷国家忠良, 十恶不赦, 故判斩立决,皇六子身为执法官, 不能严明律法, 命其...监斩!”

    梁文傅大惊, 皇帝的令旨,让他无从下笔书写词头,“陛下,楚王如今是戴罪之身,这监斩...”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韩汜,韩汜便停笔朝梁文傅解释道:“陛下是让梁翰林写,让六王爷以亲王的身份监斩。”

    “是。”

    片刻后,梁文傅将写好的词头以及诏书内容呈给皇帝,“陛下。”

    皇帝瞧了瞧,浅浅笑道:“不愧是状元郎,也不愧是周世南带出来的人啊,拿去政事堂,签字后让门下省立马去办!”

    “是。”

    梁文傅走后皇帝又道:“起居郎也回去吧,让赵慈进来。”

    “是。”

    赵慈入内,躬身道:“陛下。”

    皇帝冷下脸,“刑部羁押的那个寺丞,没有必要留着了!”

    赵慈点头,转身欲走,皇帝又将其叫住,“等等!”

    “陛下?”

    “另外去传话给杨术,告诉他,官袍不用洗了!”

    “是。”

    偌大的杨宅内此时已经见不到几个人影了,早在月中的时候杨术就将女使厮儿们的身契全部归还,另外还付清了他们剩余几年的全部工钱,将其遣散。

    杨宅的中堂内陈设极简,杨术脱了衣帽,只着中单端坐在主座上,右手边的案上还静放着一身折叠齐整的公服,黑色的平顶官帽正放在公服上。

    杨宅的管家舍不得走,入内苦苦哀求,“阿郎这是要撇下小底,只身一人赴死么?”

    杨术红着老眼,“东西,都送过去了吗?”

    “依照您的吩咐,将钱财送去了大相国寺,将医书送去了孙副使家中,您交代的东西小底也亲自交到了楚王爷手中。”

    杨术深吸着一口气,眯着老眼,“老夫中年丧偶,管家跟着老夫二十余年,替老夫打理家务,老夫于心中感激,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是非之地,汝还是尽早离去吧。”

    管家朝杨术跪下,磕头哭道:“楚王让小底转话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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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府内

    “门下...即命皇六子楚王为监斩,不得有误!”通事舍人将诏书念完,见楚王楞在原地不动,便轻轻咳嗽着提醒道:“六王,该接旨了。”

    “斩立决?不是斩监候么,为什么变成了斩立决,还让我去监斩?”

    通事舍人将诏书交给楚王,“陛下的心思,谁知道呀,也许是想让六王通过监斩明白礼法不容情啊。”

    楚王无力的后退了几步,“礼法不容情?”

    通事舍人躬身,“明日斩首,法场设在五朝门,请六王在晌午之前抵达,下官告退。”

    萧幼清当即扶住她,问道:“这监斩,有什么用意吗?”

    楚王侧过头,沉着呼吸道:“这结果,非我所愿也,我不仅失策,也…失算了!”

    通事舍人刚走不久,小六子入内,“阿郎,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杨医使家的管事。”

    “杨术?”楚王大惊,“让他进来!”

    一名老翁匆匆入内,满脸沮丧的将一封信从怀中拿出,“楚王爷,这是我家阿郎委托小底给您的信。”

    萧幼清替她接过,楚王并未当即拆开,而是疑惑的问道:“你家阿郎现在在何处?”

    “阿郎在家中。”老翁旋即跪下,老泪纵横道:“小底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恳求王爷救救我家阿郎吧!”

    “到底什么事?”

    “几日前阿郎回到家中就开始陆陆续续遣散家奴,后来将不多的田产一一变卖,将家产尽数捐入大相国寺,从昨日起阿郎便脱了衣服坐在中堂,整整一夜直到今日。”

    听完后,楚王便忙的将信拆开。

    只见信封内装着,一张空白的信纸,除了红线,只字未写。

    楚王垂下手,呼吸越发的沉重,旋即缓缓抬起头,红润着双眼道:“你替本王带一句话回去给你家阿郎...”

    老翁抬起头看着杨术,回忆着楚王的话,转述道:“杨公宽心,君子安好!”

    “楚王还说,多谢您小时候让孙太医来给我看病,如今我的病好了,会永远记着这份恩情的。”

    老翁的话音刚落,杨宅就闯入了一群人,嘈杂的声音一直传到了中堂。

    杨术睁开眼道:“你从后门走吧。”

    老翁再次叩首,泪流满面的颤道:“阿郎!”

    赵慈走入杨术的家中,屋子里除了老旧的桌椅再无多余的家具,杨术在医官院多年,两袖清风,赵慈长叹一口气,挥手遣退了所有跟随。

    缓缓走到杨术身前,见他一身素服,白发苍苍,垂垂老矣,赵慈便十分惋惜的颤问道:“杨公,后悔吗?”

    “悔又如何,不悔又如何,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了这所谓的虚名,君不君,臣不臣,父子不相认,老夫我已经,受够了!”

    赵慈便转身朝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停下,仰天叹道:“陛下让小人来给杨公带话,杨公的官服,不用洗了!”说罢,朝前离去。

    杨术从座上起身,朝宅子正北处跪下,叩首颤道:“臣,谨遵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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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哭,就哭吧,有妾在,不会有人知道的。”萧幼清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望着窗外出神的眸子,看着她一言不发独自在这儿坐了半天,说不尽的心酸。

    楚王回过头,握起萧幼清的手,摇头道:“jiejie放心,他想借杨术来警告我,无论是多么信任,多么重要的人,但凡有了一点不轨之心,他都可以弃之如敝屐!”

    “就算我是他的儿子,也一样,不过,他以为这样就能吓退我么,二哥的死,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建平八年五月二十一日,翰林医官使杨术病逝家中,举朝震惊,哀嚎者多为妇人,天子下诏追赠礼部尚书,谥号慈,辍朝三日。

    斩立决之刑延缓三日,又诏命翰林医官副使孙鸿达继任翰林医官使统领翰林医官院。

    行刑当日,于东京城南门口设法场,犯人身戴三械,加手壶,由刑部用露车押至开封府的朝门外,一路上尽是百姓惋惜的目光。

    有人叹息,“这两个姑娘还真是可怜,那朝堂上官官相护,无人主持公道,这世道还真是…”

    “一命抵一命,纵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害了人终究是要伏法的!”

    亦有人讽刺的笑道:“朝中的水不仅深,还黑呢,谁知道这看不见的暗中,有没有藏着别的呢!”

    法场的北边设座,南边设刑台,禁军戒备着四周,犯人到达法场上了刑台后禁军便将她们手上戴的手械与桎梏的壶手取下。

    法场周围很快就围满了人,大多为男人,时不时有小孩子好奇的凑上但都被大人拉扯着离开了。

    “听说负责这次监斩的是位王爷。”

    “这两个女子什么身份,竟然能让官家之子亲自来监斩?”

    “那位王爷就是判错案子的主审之一,才刚升任大理寺少卿,这不,椅子还没坐热呢,就是这两个人构陷,害的一批大理寺官员受罚,官家让王爷监斩,应该是另有他意吧!”

    “监斩至!”

    禁军在法场左边排列出一条路,旋即缓步走出一个清瘦的年轻人,看着只有十七八岁,一身紫色圆领,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旋即人群中引起一阵议论,大多为年长见过天子真容的老翁,“怪不得之前京都盛传,这皇子里最像官家的,是六王爷!”

    “确实是像!”

    法场设的不大,所以即便站在法场外也能清除的瞧见里面每一个人的模样。

    楚王走至法场中间停下,朝刑台上看了一眼,欲提步过去时,握了握手中的袖缘,旋即暗叹一口气转身走至座上。

    一旁的绿袍小官上前,点头哈腰道:“王爷,下官知道您未曾监斩过,所以下官在此同您解释一番,行刑一般都在午时,此时太阳最烈,南门正对太阳,为至阳,与这人死的至阴相和,故而在定在午时,一会儿会有人报时,至三刻,王爷只需要将这个扔下即可!”小官指着刻有令字的木牌。

    楚王未说话只是点点头。

    日晷上指针的倒影一点一点的在旋转,楚王坐在座上,手心捏出了汗,如坐针毡。

    午时刚到,刑部的官差端来两份酒饭。

    官员便又上前,“我朝律令,死刑之前,除却送行酒,还允许犯人与家属诀别,王爷是监斩官,所以一会儿还要您亲自监视。”

    楚王冷冷的看着刑台,挑眉道:“这二人构陷国家忠良,其家人未被牵连,恐怕连躲都来不及吧,又怎还会来探望!”

    “王爷所言极是,下官姓刘名泉,是刑部员外郎。”

    楚王侧头,这才正视了这名员外郎一眼,“嗯。”

    官员这才弓着腰回到自己的座上。

    ——咚咚!——

    “午时,三刻!”

    楚王颤呼了一口气,但是仍旧止不住心中的越来越沉重,微微抖着伸出的手,取出一块令牌。

    刑台上的刽子手将犯人背上的明梏取下。

    ——哐——哐——哐当!——小小的木牌碰地,旋转了几下落定,声音清脆。

    韩汜弓腰替皇帝拾起掉落的木簪。

    “陛下这只簪子好生独特...应当是旧物吧,睹物思人,原来陛下也有牵挂的女子。”

    皇帝接过,朝韩汜笑道:“不是说不敢擅自揣测圣意么?”

    韩汜便躬身,“事分轻重缓急,臣当然不敢妄加议论朝政。”

    皇帝举起簪子放在光束下,眸子渐渐泛红,“没有等到海棠开花,也没有等到...承诺!”

    “陛下,南门的人回来了。”

    皇帝回过头,“说什么了?”

    赵慈看了一眼旁边的起居郎,旋即道:“楚王监斩的时候,百姓都在议论楚王与陛下年轻的时候极像,除此之外,一直到行刑完毕楚王都没有其他举动。”

    皇帝负手凝思了许久,旋即问道:“他人呢?”

    “楚王监斩完便身体不适,吐了一地,被楚王妃接回王府了,陛下,楚王爷毕竟还年轻,十几岁,监斩犯人这等血腥之事…”

    皇帝冷下脸,“朕十几岁的时候还提着敌将的头呢!”随后坐回座上,“让他身体好些了后来见朕!”

    赵慈哑口无言,只得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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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书·刑法志》:“死罪将决,乘露车,著三械,加壶手。至市,脱手械及壶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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