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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

    翌日。

    上邪醒过来后,穷奇担心她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便一直跟着,后来发现这人能吃能喝,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唯一的区别就是——比以前更混蛋了!!

    “别别别……龟爷爷我怕高,不要举着这么高,哎呦呦……”

    然后就见上邪寻了根绳子,把玄武化身的那只乌龟挂在了苍生树最高的枝头上。

    红衣掐着腰,在树下发出一串狂笑,“啊哈哈哈哈哈……”

    那声音格外欠揍!!!

    穷奇嫌丢人地捂住了脸,就片刻没盯着她,那人就不知道从哪里寻摸来一把剪刀,抓住飞在半空中嘎嘎直叫的伐檀,说要给鹦鹉剪毛。

    晌午时,她在饕餮的吃食里加了一把大辣椒,搞得饕餮化身的某猪整个下午都像死尸一样飘在水池里。

    傍晚时,她追着混沌化身的鸭子,硬要给人家洗澡,结果撸光了鸭毛。

    穷奇看着满院的鸡飞狗跳,“……”

    “她以前就是这样的”,一名素衣僧袍的清秀和尚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和蔼一笑,“没心没肺,逍遥自在。”

    穷奇审视地盯着他,这人修为之高已到了化境,连他都无法察觉,“你是何人?”

    “阿一,你回来了!”

    红衣一抬头看见小和尚,立马放下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鸭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围着人看了半天,欣喜道:“阿一,你去哪儿了?凡间历劫早就结束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不会是贪恋人间良辰美景吧?”

    小和尚温和一笑,“是啊。”

    上邪:“???”

    这一点都不像阿一的风格。

    “小邪,我这次回来是道别的。”

    上邪:“???”

    小和尚隔着仙界云海指了指九州大地,“地狱已成,业障轮回,生灵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想去普度众生。”

    上邪噗嗤一声笑了,搂上他的肩膀,和他勾肩搭背道:“哈哈哈,阿一别开玩笑了,我小时候也想拯救天下苍生的!”

    阿一和善笑道:“后来呢?”

    “后来我被师尊吊打了一顿,说我异想天开。”

    “那你改了吗?”

    上邪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阿一道:“我没有开玩笑,这次真的是来辞行的。”

    上邪见他一脸认真,皱眉道:“前些日子师兄也来辞行,连你也要走了吗?”

    小和尚笑着从袖中掏出一粒芥子,顷刻间又化为一条金色的小鱼,在掌心扑腾,“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日后我不在众神殿,便由他陪着你吧。”

    上邪好奇地盯着那条小金鱼,谁知小鱼儿见了她格外激动,差点扑向她,鱼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不过没声音。

    红衣拎起鱼尾,和小鱼儿四眼相对瞪了半天,最后对阿一道:“能吃吗?”

    小鱼儿浑身一颤。

    阿一笑了笑,温和地将小鱼儿从她手中解救出来,“你不会舍得吃他的。”

    说着,捧着鱼儿往苍生树下的池塘走去,低声叹道:“我们回来晚了,她已经什么都忘了,终究是命数。”

    小鱼儿焦急地在她掌心扑腾了两下,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阿一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的,总会想起的,你好好修炼,等能够化身成人的时候再自己把故事都讲给她听。”

    小鱼儿安静了,乖巧地眨了眨眼。

    池塘里还泡着一头辣椒吃多了的猪,看了两眼阿一手中的鱼,连忙道:“又来新朋友了,来来来,我给你腾个地方,欢迎一起来受苦受罪!我跟你讲,那没心的杀千刀可不是东西了……”

    小鱼儿跳到池塘里,朝他翻了个白眼,拿屁股对着他。

    饕餮大叫道:“妈啊!这鱼是个成精的,居然还会翻白眼!!”

    伐檀落到他头顶,用翅膀拍他的猪脑袋,“白痴,你自己就是个成精的玩意!”

    阿一瞧了瞧池塘原本养着的一对金鱼,病恹恹的,叹息地摇了摇头,“快死了。”

    上邪也走到池塘边,发愁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喂啥都不吃。”

    “病了。”

    “嗯?”

    “黑心病。他们名唤氓,取自民者百姓之意,是苍生的象征,若是人心皆病了,他们也就活不了了,好在……”

    阿一指了指只拿屁股对着饕餮的小鱼儿,笑道:“那只能活下来。对了,这池塘太小,回头给他准备一个大点的鱼缸,他以后可能会长很大。”

    上邪瞧着自家旷阔的池塘,挑眉道:“能有多大?”

    “天与之宽,地与之长,尚有可能。”

    “……”

    确定不是扯淡吗?

    那天,阿一走了。

    上邪站在众神殿的三千玉阶上,望着素衣僧人远去,望着夕阳的余晖镀在小和尚的衣袖上……

    她明明神色淡淡,无悲无喜。

    穷奇站在她身后,突然捂了捂自己的心口,心房深处蔓延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好像……好像是难过。

    只听上邪平淡道:“我以前有一只小狐狸……”

    穷奇看着她的侧颜,那双眸子很清澈,清澈得没有一丝感情。

    “还有一个很疼的师兄和一个给我做饭吃的小呆瓜,然后我遇见了一个陪我长大的温柔少年……但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我做得不够,所以他们都走了。”

    穷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上邪正经不过片刻,忽然捂住肚子,“麻蛋的,我就知道装逼容易遭雷劈!肚子疼疼疼,茅厕茅厕!!中午吃太多了!!!”

    穷奇:“……”

    这个戏精!

    他刚才差一点就心软了!!

    上邪边跑边吼道:“那个,一会儿给我送点厕纸来!”

    穷奇:“……”

    好想掐死她怎么办?

    他望着某人仓皇跑向茅厕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心口,其实她很难过吧,只是自己已经感觉不到了。

    ……

    “上邪。”

    红衣舒舒服服地从茅厕一出来,就见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站在茅厕外,他什么时候进得众神殿?又怎么跑到后院来了?

    一只鹦鹉飞了过来,好奇地瞧着他们两个,将嘴里的掉的厕纸扔到上邪脚下,吱吱喳喳道:“你拉完了吗?怎么出来的?穷奇不是说让我给你送厕纸吗?”

    上邪:“……”

    她不要面子的吗?!!

    鹦鹉略带鄙夷地从头到脚看了她一眼,“你不会……”

    “没有!茅厕里的纸够,不然等你来送纸,我还出得来嘛?”

    顾轻:“……”

    上邪一脸尴尬地偷瞄了两眼顾轻,道:“那个啥,咱两换个地方说话行吗?”

    为什么一定要站在茅厕门口?

    顾轻倒有些奇怪,今日上邪对他似乎没有往日的敌意,他微微颔首,陪她往苍生树的方向走。

    路上,他犹豫良久,终究一脸别扭道:“我已经和仙尊说了,我不会成亲,这个你收下。”

    上邪:“???”

    她接过顾轻递来的东西,瞬间爆了粗口,“卧槽,顾轻你也太抠门了吧,送东西就送一颗红豆?你就不能拿天材地宝砸死我吗?”

    顾轻愣愣地看着她,察觉她不像是在做戏,“你……怎么……”

    她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很多事情从未发生过,他们还是仙界最不温不火的两个人,一个调皮捣蛋,一个高冷清贵,相差甚远,如天地之隔。

    顾轻眉头一拧,伸出两指轻点上邪的额间,施法探入她的神识之中,厉声道:“你的记忆……”

    一掌袭来,沈遗风夺过上邪的时候,直接敲晕了她,怒目看向顾轻,“你想干什么?”

    鹦鹉在空中乱飞,标准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扑扇着翅膀欢呼道:“打起来,打起来!!兄弟姐妹们快来看,打起来了,神仙打架啊!嘎……”

    一袭墨绿色的烟影现身,掐住伐檀的脖子,让她噤了声。

    穷奇拍了拍她的脑袋,倚栏栏杆百无聊赖道:“闭嘴,好好看戏。”

    另一边的顾轻挥手挡住沈遗风的掌风,皱眉盯着他将上邪抱在怀里,道:“我并不无恶意,她神识之中有两道记忆封印……”

    以上邪的修为,这世上能偷袭她,篡改她记忆的人几乎是没有人能够做到。

    顾轻看向沈遗风,当即想明白了,语气不善道:“是你。”

    “是又如何?顾仙君是否管得太多了!”

    顾轻站在原地冷冷未言,他方才探入上邪神识时,察觉到有人封印了她在凡间的记忆,而另一道封印似乎封印的是她儿时的记忆,他隐约中在那记忆深处看到了一个长得和南柏舟很像的男孩儿。

    “你是神尊,又是她的师傅,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遗风冷笑道:“为什么?你知道她在凡间经历过什么吗?”

    顾轻拧眉,他问过上邪,可那人始终不愿意说。

    “若不是因为你,她何至于坠入凡间历劫?何至于在凡间被你轻贱?原祈十年,她知道你回了国都,为了赶去见你,被越不臣抓住折磨,扔入了死生之海!不然你以为她的命星为何会陨落?因为她被穷奇剜了心!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具没有心的行尸走rou,她早就已经死了!!”

    伐檀突然从穷奇手中挣脱,围着顾轻飞了起来,兴奋道:“我想起来了,你叫顾轻,不就是上邪死的时候一直唤的人吗?”

    白衣身影一晃,手不由地握紧腰间系的连理铃,哽咽道:“她……死……的时候?”

    那连理铃没了铃铛心,早就不会再发声了。

    伐檀:“对啊,她死的时候掌心紧紧攥着一枚红豆,念着你的名字,还说了一句诗,什么来着……人生到……到处知何似??”

    顾轻哑声开口,“应似飞鸿踏雪泥。”

    伐檀:“对对对,就是这个!”

    沈遗风闻言握紧的拳头咯吱作响,寒声道:“顾轻,天道试炼第三轮你为何交了白卷,你心知肚明!天道碑上第一条戒律你都做不到,忤逆天道是要遭天罚的!!”

    顾轻冷冷道:“那沈神尊呢?你这个样子不会遭天罚吗?”

    “与你无关!”

    “上邪不是你的提线木偶,你没资格决定她该记得什么或忘记什么。”

    “她又凭什么该记得你?你不过是她的一场劫数,渡过了便忘了,难道你要她陪一起万劫不复吗?你算什么东西,忘了你,她依旧是九重天最尊贵的神君!”

    顾轻一怔。

    是啊,从一开始,到底是谁如华辰,谁如尘垢,又究竟是谁配不上谁?是谁亵渎了谁?

    沈遗风横抱起上邪,背对着僵硬立在原地的顾轻,“别再来打扰她了,本尊会管好自己的徒弟,今后她不会再见你,你也不必再见她。”

    顾轻闭上双眼,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忘了啊,忘了也好。

    人间相遇的那十年,你若忘了,是否能少恨我一点?

    可你若是忘了,你我之间是否就再无瓜葛?

    ……

    时如逝水,一晃几年的光阴过去了。

    仙界一派祥和,十万仙山的仙家难得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主要是上邪消停了,唔,这离不开沈神尊的功劳,整日管着那混世魔王,连殿门都不让出。

    再说天帝,除了对人间的凡人苛刻了一些,也算是勤政有作为,没再整什么幺蛾子。

    还有新任戊戌太上,以前没看出来清冷的顾仙君也是个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的人,夙兴夜寐的,整日忙碌得很!

    至于鬼帝,忙着迎娶叶安禅呢,婚事准备得极其盛大,奢华铺张,绝对是四海八荒第一,这两天喜帖刚发到众仙家手里。

    上邪的那份喜帖,北冥是亲自送去的,不然那小气又鸡贼的人定然埋怨他。

    北冥走进众神殿的后院时,老远就看见红衣坐在苍生树上发呆,她怀里没有了那只小狐狸,也没有了师兄和小和尚站在树下陪她说笑,孤零零一个人远眺着云海潮起潮落,俯视着人间山河,似乎很久之前就这样了。

    那人的神情很平淡,没有悲伤,也没有难过,目光呆呆的……

    苍生树的叶子快掉光了,树下池塘中两只叫氓的金鱼越来越病恹恹的。

    北冥忽然有些担心,下一次他再来众神殿,会不会连那个红衣小公子也不见了?

    “上邪。”

    小公子回眸看他,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素来冷漠的鬼帝大人不禁有些心疼,冰山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像哄孩子一般道:“如果觉得无聊,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她眼神懵懵懂懂,“出去走走?”

    “对,你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小公子挠头想了想。

    戊戌宫春来秋去,梨花开了又落。

    宫中子弟们皆穿着纹饰相同的宫服,分立在路两侧,恭敬地躬身行礼,戊戌宫中永远这般古板,规矩森严,带着些许不近人情的味道。

    顾轻一袭银白色锦绣的朝服走在出宫的路上,和身后的弟子交代了几件繁琐的要务,急着赶往九霄云殿议政。

    因为步伐匆忙,余光只依稀瞥见一抹红衣,猛地他脚步一顿。

    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银铃般悦耳,掺着欣喜。

    “顾轻,顾轻,我在这儿,你抬头看看我啊!”

    红衣如火的小公子坐在梨花树上,墨发随意搭在肩上,恣意地摇着腿,斜头看着他,那模样宛如初见……

    白衣立在梨花树下抬眸望向她,早已看呆了,温柔笑道:“你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就算有一天你什么都忘了,哪怕把我都忘了,但你还是会偷偷溜进戊戌宫,嚣张地坐在那棵梨花树上……

    一切都将轮回,一切宛如初见。

    他的小公子坐在树上笑看着他——

    你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有啊,我有一个见了就会欢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