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挣得太猛,她眼前一黑,朝前栽去。 “姑娘小心!”身旁婢女忙扶住她,柔声道,“姑娘别急,府君马上就来!” 府君? 池棠转头看她。 “画屏?” 画屏是跟了她九年的贴身婢女,她去祭坟的时候,画屏也跟着,她被人打晕绑走后,就没再见到画屏。 她的目光往下挪了一些。 画屏随她出城的时候,因为是去祭坟,也是穿的素色衣衫。 现在却穿着一件水绿色的衫子。 那是她们还在吴郡时,画屏最爱穿的颜色。 那时,她和她身边的女孩儿,都喜欢穿着鲜艳亮丽的衣衫;那时,她还是吴郡太守池长庭的掌上明珠;那时,疼爱她的爹爹还在—— “你说谁?什么府君?”池棠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郡长官,才称为府君。 画屏被她的样子吓得呆了一呆,讷讷道:“是我们家府君……” 我们家府君…… “爹爹……”池棠喃喃唤了一声,昏迷前的记忆再次涌现,她猛然抓住画屏的手,“爹爹!你也看到我爹爹了?他在哪?他在哪里!” 她记得他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 这难道不是梦? “我爹爹呢?爹爹在哪里?”她紧紧抓着画屏,喊得声嘶力竭。 “阿棠!”门外传来焦急的一声,声音未落,门就被撞开了。 晨曦斜入,人影逆光。 池棠强自睁大了双眼,看着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俊逸的眉,挺直的鼻,容色灼灼光华。 每一寸轮廓,都如记忆中一样完美无瑕。 还有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杏仁眼,此刻正盛满了清晰的关切。 他撩起袍角,神色温存地在她面前蹲下,捧着她的脸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柔声问道:“好些了没?头还疼吗?身上疼吗?”一边说着,一边将掌心覆上她的前额。 池棠张了张嘴,喉咙却被哽住说不出话,只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从小到大,每次她病时,哪怕只是小小地咳嗽一声,爹爹都会紧张地来摸她的额头。 刚到京城的时候,她也病过一次。 烧到昏迷时,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额头,她在睡梦中哭着喊爹爹,却没有人将她搂在怀里哄她安睡。 后来听说,是太子殿下来看过她了。 再没过多久,圣旨到了池府,她成了待嫁的太子侧妃。 从那以后,伯父一家对她上心了许多,她又病过几次,请医用药都很尽心,只是再没有人紧张怜惜地来探她的额头。 “爹爹……”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池长庭刚因为她的退烧松了一口气,转眼,这姑娘又哭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疼了还是饿了?……”池长庭心疼地问了一串,可是和先前在林子里一样,这女孩儿就知道拉着他,哭着喊爹爹,半句也没答上来。 池长庭无奈地叹了一声,吩咐下去,先送了碗粥上来,亲自喂着她吃。 她哭归哭,吃还是乖乖吃的,许是真的饿了,和着眼泪一口接一口,吃得很快。 吃着吃着,情绪倒是稳定了下来。 最后一口喂下,池长庭笑着打趣道:“哭这么伤心,原来是饿了,我的阿棠可真是个孩子!” 这话一说,女孩儿刚下去的泪水又涌了上来。 池长庭慌忙认错:“不是不是!我们阿棠是大姑娘了!” 池棠呜咽了一声,扑进他怀里,哭道:“爹爹,阿棠好想你!” 池长庭一边轻拍着她的肩背,一边笑道:“怎么了这是?才这么一会儿没见,这么黏爹爹?还大姑娘呢!” 池棠停了哭泣,抬起头,双手摸上他的脸。 他任她摸着,眉眼含笑,温柔可亲。 是真的爹爹。 可是她的爹爹,明明在三年前为救太子殿下死了。 她亲眼看到了尸体,陛下因此追封他为吴县伯,太子为报他救命之恩,许了她侧妃之位。 她在京城伯父家守了三年的父孝。 他怎么突然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依稀三年前的模样,一点儿也没变。 池棠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挪开目光。 屋子是陌生的,陈设却很熟悉。 桌上的白瓷茶器是十岁那年爹爹带着她亲手做的,她到哪儿都会带着,却在进京途中不慎碰碎了。 床头的玉兔是用齐国公赏赐的温玉雕的,因为她属兔;后来她十五岁生辰那天,太子殿下又送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凉玉雕兔,凑成了一对。 还有她身上盖的锦被,床尾放的衣衫。 一件件,都是既陌生又熟悉。 “爹爹……这是哪儿?”她轻声喃喃,生怕惊碎了这一场美梦。 第3章 只是个梦而已 月下玉簪初绽,烛边清茶微凉。 李俨轻轻抚着杯沿,神色若有所思。 墙边有人悄然落地,他目光微微一动,垂下了眼眸。 “殿下!”池长庭近前,低低唤了一声。 李俨“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灯下长睫静谧,姣好若女。 池长庭轻咳一声,道:“小女精神不好,吃过药就睡了,等她病好了,臣一定仔细问问!” 李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池长庭的办事能力他很清楚,可这么个人,对着自己的女儿,明知道有古怪,却连问都不舍得问。 池长庭也自知理亏,又轻咳了一声,道:“可能之前臣同小女提起过殿下,小女烧糊涂了,说了糊话而已。” 李俨的手指轻轻磕了一下杯身,道:“关于孤的糊话?” 池长庭见他揪着池棠不放,蹙了蹙眉,直起身道:“臣确实向小女夸赞过殿下,可能小女梦魇着了,误向殿下求救!等小女醒了,臣一定好好教导她,遇到危险,千万不能向太子殿下求救!” 李俨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府君心里有数就好。” 太子殿下主动揭过这一桩了,池长庭还没有横到穷追不舍,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虽然京里还没发出圣旨,但殿下离京的消息迟早会传过来,到时候,隐在这山寺中也未必安全!” 李俨淡淡道:“孤不隐藏。” 池长庭微微一笑,道:“确实!躲躲藏藏反而更危险,不如找个合适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江南!” 李俨“嗯”了一声。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殿下已经有主意了?” 李俨拿起茶盏,将凉透的茶水倒在地上,又重新斟了一盏茶,举到唇边闻了一闻,轻轻抿了一口,道:“吴郡陆氏长女陆子衿,远嫁荥阳郑氏,今年夫丧居满,独自离了郑氏。” 池长庭自负沉稳,这时却也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陆氏长女?殿下要借陆氏长女的身份?” 李俨神色淡淡:“不容易引人疑心。” 池长庭“呵呵”笑了两声:“殿下喜欢就好!” 太子殿下主动要求扮女人,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除了尽量满足,还能如何? “那真正的陆氏长女呢?”池长庭问道。 男扮女装也就算了,撞上正主可不得冤死? “已经安排妥当,不会出现。”李俨道。 池长庭忍不住瞅着他笑道:“看来殿下筹谋已久!” 李俨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没有理会。 池长庭轻咳两声,敛起笑容:“这次太湖水灾,确实淹了乌头村,还在调查有没有幸存者,有消息再回禀殿下!” 听他“嗯”了一声,池长庭悄然退下。 回到西院落,池棠屋内的灯已经灭了,夜色静好。 池长庭想起白天的那场动静,以及李俨说的那些话,眉心渐渐蹙起。 他从未在池棠面前提起过当朝太子…… …… 筷子从碗里抬起,夹着两三粒米饭,池棠看也没看,直接往嘴里送,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对面的池长庭,神色痴呆。 池长庭无奈地放下筷子,柔声道:“阿棠,好好吃饭,爹爹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池棠带着nongnong的鼻音“嗯”了一声,低下头吃了一口饭,又忍不住抬起眼偷看了一眼,正好撞上池长庭担忧的目光,她讨好地笑了笑,又重新低下头。 听到对面叹了一声,池棠不由眼眶一热,既想笑又想哭,情绪激荡得让人她有点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