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这个茶摊子看着不大，往里走就发现实际上并不小，这后面的家还种着菜、果树，养着鸡鸭，甚至还有一口猪。

    尽管现在已是秋天，但是蔬菜瓜果累累硕果，足见这家人的勤快，从两边水灵灵的蔬菜边上走过，就来到了一家人的住处，茶摊老板先推门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妇人脸上尽是憔悴，给两人行礼，“见过两位夫人，请进吧！”

    八福晋点点头，干脆的就跟在妇人身后往里走，苏莹看看警惕的看着小太监的茶摊老板，让他留在外面，这才也跟上进去了。

    她一进去，八福晋就来拉她的袖子，攥得紧紧的不松手，眼睛盯着床上小姑娘露在被子外面包的严严实实的脚上，对着正在拆布条的妇人道，“那个，你忙你的。”

    八福晋越看妇人拆布条，就越往苏莹身边靠，“四嫂，我家那个格格和这孩子同岁，你看看这脚，比我家的那格格小了那么多？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妇人拆着布条往两人这里看了眼，“两位夫人看来是满人吧？”

    八福晋默默点头。

    妇人木着脸继续拆，“那就怪不得了，这裹小脚，就是要把脚趾头折进去，让它不要长，才能裹出来，我娘就是这么给我裹得，那时候我也哭，就没舍得给我姑娘裹，现在这是裹晚了，受罪更多！”

    说话的功夫，布条全部拆完，八福晋看着肿的跟什么似的以及那前方就和没有脚趾头一样的小脚丫，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这一看——“我滴天啊！”

    苏莹看到红肿的脚之后直接转过头，还强硬地把弘安好奇的往里瞅的脑袋也给扭走，就没凑过去看，即使如此，听到八福晋的惊呼之后也是给吓了一跳。

    苏莹发誓，她就没听过八福晋发出过这么高的音量过。

    第156章

    把被惊醒的小姑娘的哭声留在身后, 八福晋和苏莹出了屋门都松了一口气, 苏莹拍了拍挣扎着想下地的弘安，无奈的看着脸色微白的八福晋，“我都说了，看了就后悔的吧！”

    八福晋没好气的说, “那四嫂你也进去做什么？”

    苏莹有点不自在的看看他处，你说, 她能承认她虽然知道很残酷很可怕, 但是没有真的见识过究竟怎么残酷可怕，现在有真实案例, 那好奇心促使她去看一看如何残酷可怕吗？能吗？当然不能啊！

    把弘安放到地上，给他从菜畦里摘了根豆角，让他拿着玩，这才看向八福晋, “咱们只看见了这一个，外面可是还有千千万万个。”

    八福晋听着屋里一直重复着“娘，我疼！娘, 我疼, 不缠了！……”的童音, 任是她这个自认对后院子嗣心硬如铁, 说让死就让死的，都忍不住有些心酸，“这也太可怜了！”

    苏莹摇摇头，在这个习惯已经成了各家各户习惯的情况下, 她们在这里可怜有什么用？人家亲爹亲娘难道不比她们更心疼更可怜吗？但是人家就是能一边抹泪一边硬生生的把女儿的脚趾头硬生生的折成那个样子，这种深入她们心的摧残方法被自己的亲人亲手赋予，她们再亲自加害在自己的骨rou身上，也就怪不得这世道重男轻女了，女子轻贱了，做这些事就可以用让她们能嫁个好人家的理由让自己得到心理安慰。

    看到那样的一幕，八福晋直到离开茶铺精神都不怎么好，一直怏怏不乐的，让玩的浑身湿漉漉的弘昭都深受影响，破天荒的乖乖让春华给他擦干——也免除了回家之后挨一顿打了！

    八福晋并没有和苏莹一家住在一起，而是专门在相邻的隔壁住了下来，她回去之后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如苏莹愿的做了噩梦，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赶到了隔壁，刚好这一家子正在一起用饭，没用饭的八福晋干脆蹭了一个早饭，在胤禛离开去办公之后，八福晋觉得这宅子里的空气都轻松了几分。

    苏莹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分外好笑，胤禛办正事的时候也就是表情少了点罢了，哪里就那么可怕了？

    八福晋帮着苏莹把两个吃个饭弄的满身都是小子换了衣服，稀罕的把两个孩子一一抱了又抱，一队人重新上了马车，晃晃悠悠的往码头去。

    “四嫂，你主意多，要不你想个辙，帮帮那孩子？”八福晋说着说着异想天开道，“要不我把那孩子买下来？”

    苏莹摇摇头，“那一家生活明显还不错，这百姓家里，除了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少有卖儿卖女的，你呢，也别拿银子考验人家父女母女的感情，人家本来好好的，因为这个起了嫌隙可就不好了。”

    八福晋哼了哼，“那你说怎么办？反正让我遇到了这事，不管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过不去，道长和祖母可是都说了，我这身体，要心情好，开开心心的才健康！”

    苏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任何人心情好，开开心心的过下去都不会有什么毛病，不过对面这个女人说的也没错，没遇到还能当不知道，既然知道了，不管，也太枉为这个时代站在最顶端的女人了，话说，她这个太子妃放到几百年后能不能够得上妇联主席的位置？应该够得上吧！？够得上的话，这些裹脚就是她该管的事！

    “嘎珞，”这么叫是因为八福晋觉得总是叫她弟妹太生分了，苏莹想了想就叫了名字，八福晋还应的挺高兴的，“你说，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给他们家姑娘缠脚？”

    八福晋不解，“他们不是说了？为了嫁个好人家啊！”

    “嫁个好人家就得缠脚？我觉得不是！”苏莹摇摇头，想了想继续道，“要我说呢，这百姓忙忙碌碌一辈子，识不了多少字，也就不会想当官求荣华富贵，既然如此，无非是子孙满堂，手里有钱。”

    八福晋点点头，“四嫂总结的精辟，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不也是先有这两样，才会考虑其它吗？”

    “缠了脚能不能嫁个好人我不知道，但是缠了脚，用那样的一双脚走路，嫁的那个人稍微有点打人的暴力倾向，本来就处于弱势，现在好了跑都跑不了，”家庭暴力可以说是存在于人类文明之中的污点了，可惜就是再强力的橡皮擦都擦不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到死，做再多的事，好像都是靠别人活着一样，嘎珞，你说让这些女人脱离家庭，自己做自己的主，都要有什么条件？”

    本来听的愣愣的八福晋瞬间就联想到了自己身上，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要有钱！要有很多的钱！”她有银子，出门干什么不行？

    苏莹扶额，“好吧，什么时候，有钱的都是大爷！”

    既然如此，她就当一回大爷，试一试看看能不能靠银子改变一下这些女孩子的命运好了。

    到了茶铺，老位置坐好，苏莹和八福晋坐好，弘昭熟门熟路的跑去和一群小孩子玩去了，苏莹喝了一碗荷叶茶，冲茶铺老板招招手，“掌柜的，问你件事。”

    茶铺老板对这个出手阔绰的夫人随叫随到，“夫人，您说，老汉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苏莹满意的点点头，“掌柜的爽快，不瞒掌柜的说，我们妯娌来自京城！”

    “哎呦，京城可是好地方，那可是皇帝老儿住的地方！两位夫人好福气！”茶铺老板对着两人竖起大拇指，表情夸张，把八福晋都逗笑了。

    “京城是不是好地方，我是不知道了，反正那景也都看惯了，”苏莹叹口气，“我们来到这通州也是有事要办，暂留一段时间，其他呢还好，就是有一件事不好办。”

    茶铺老板眼睛一亮，“夫人您要办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苏莹用帕子掩嘴笑了笑，“我们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带齐人手，我们这样的人家从来都是要用家生子的，可是，这人手呢，又实在是不够，就想雇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姑娘来使唤。”

    茶铺老板迟疑道，“雇人？”

    苏莹纠正道，“是给我们内宅雇小姑娘，放心好了，我们不买人，只雇人，每月给月钱，先定每月一两银子好了，等我们离开了，还有赏金，本夫人又不缺银子。”

    这茶铺老板信，他转了转眼珠子，“不知夫人对这小姑娘有什么要求没有？”

    “这还真有，”苏莹叹口气，“这第一呢，掌柜的，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啊，你们家姑娘这样缠脚的，我可不要。”

    本来还想着自家姑娘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茶铺老板一下子就急了，“这是为什么呀？夫人您不知道，我姑娘可是勤快的很，小小年纪就帮着老汉干活呢，我们家后院的菜地您看到了吗？那可是我家姑娘一手打理的。”

    苏莹默默不言的看了八福晋一眼。

    八福晋如有神助的明白了四嫂的意思，“那倒是确实好，可惜啊，我们府上不缺种菜的，缺的是跑腿的，不是我说，就你家姑娘的那脚，我口渴了喝个茶，她能把我给渴死了，我们府里又不缺格格，春华，没看你家小主子抓到鱼了吗？赶紧找个东西盛好，咱们中午加菜。”

    茶铺老板看着那个很得夫人用的健步如飞的丫鬟，拎桶放鱼，再拎回来，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这年头，做一个丫鬟还要需要这把子力气了？

    八福晋继续道，“你看看，我们家大丫鬟就是这样的，招小丫鬟可是让她指派着干活跑腿的，春华，你和这掌柜的说一下你的月钱是多少！”

    春华微微一笑，恭敬回道，“是八夫人，奴婢每月月钱二十两银子，如果再加上每季的换洗衣服，各种节庆我们夫人给的赏赐就更多了。”当然了，她还兼具着护卫的职责，这个就不用说了。

    这个数目不光惊住了茶铺老板，就连八福晋都差点被嘴里的茶水给呛着了，她看看自己那眼睛瞪得大大的丫鬟，再看看表情沉静，干什么都气定神闲的春华，只能承认这人确实是有差距的。

    “我滴个乖乖，这姑娘的月钱都比老汉辛辛苦苦一两年得的还多了！”

    八福晋轻声咳了咳，“掌柜的，你看，我们家丫鬟都这样了，你觉得你姑娘能行吗？”

    茶铺老板咬了咬牙，“不知两位夫人要招几个跑腿丫鬟？”

    八福晋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本来呢，我们是要招个一二十个的，可是，唉，看你们家这情况，先招十个吧！本来以为这乡下干活的多，能跑腿的女孩子也多，没想到啊！”

    茶铺老板暗自松了口气，“我们这地方情况也没那么严重。”

    八福晋哼笑，“希望如此吧，等回去了还是让管家贴个招人的条子，我们那，是不指望找得着了。”

    茶铺老板搓了搓手，“两位夫人，要不，您两位把这事交给老汉？老汉在这里开茶铺也有些年头了，认识的人多，找人也容易些。”

    八福晋迟疑的看向苏莹，“嫂子，你看——”

    苏莹作势想了想，“也行，反正啊，这段时间我也闲着没事干，常来这里喝茶，掌柜的找着人了刚好让我看看和不合格！”

    茶铺老板喜笑颜开，“得嘞，两位夫人等着吧，老汉找的人绝对包您两位满意！”

    第157章

    回去的路上, 八福晋好奇的问苏莹，“四嫂, 你还真准备招这么多女孩子啊？”

    苏莹果断摇头，“我就是想看看这地方裹脚的有多少, 看看比例，不过这些孩子找了来，还是要安排一下，嘎珞，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能干什么？”

    八福晋想了想，道, “真有了，咱们就得管, 总不能让她们重回家裹脚去吧，不过, 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也干不了啊！”

    苏莹和八福晋面面相觑，都没想到。

    春华和八福晋的珍珠也都是八旗出身, 从小都是在册的，到了年纪就做侍女宫女, 小小年纪有工资拿, 伺候人的活都有专门的嬷嬷教, 对百姓家的孩子会干什么也是两眼摸黑，本来还觉得自己命苦，现在见识到了裹脚这种刷新她们三观的东西，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真是太好了有没有！

    对于么大的孩子能干什么, 她们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作为颇受倚重的大丫鬟，和主子关系那一定是不差的，春华就直接给苏莹进言道，“主子，可以让她们学刺绣啊，泡茶啊这些。”

    苏莹笑着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这些还是要看天分的，要是有很多女孩子的话，那怎么办呢？她们不裹脚了，就相当于以后的婚嫁市场上变得很被动，那么就要让她们有自己的底气。”

    八福晋不同意了，“都不裹脚不就好了，大家都一样，可以比其他。”

    苏莹点点头，继续道，“要是都如此确实是可行的，但是中间有那么些人就会不上不下的被卡在中间，成了开创者，也成了牺牲者。”

    八福晋叹气，“是哪个遭天杀的相出的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方法的，真应该挖了他的坟，曝他的尸，让他遗臭万年！”

    苏莹看了眼瞪大双眼看着八婶骂人娘的两个孩子，很是无语的按了按额头，还好，八福晋终归是被用那套贵族方式养大的，就是骂人也是词汇量有限，骂了这么一句也就揭过不提。

    茶铺老板跑前跑后的找人，最后的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加上茶铺老板的重新把脚放开的姑娘，在这附近只找到了一手之数。

    而见到那些孩子之后，苏莹和八福晋还发现，这仅剩的几个漏网之鱼之所以成了被剩下的还是因为这些孩子家里足够穷，根本负担不起缠脚的所需，甚至要是缠脚过程中出现了发烧啊什么的，都没钱请人来给看病。

    带着这些孩子和孩子的父母在里长的见证下签了雇佣合同——见识到了里长对着两个夫人毕恭毕敬的态度，这些奔着钱来的父母总算放下了心，比较里长在他们眼里就是很有威信的，被他这么恭敬的总不至于骗他们这些泥腿子吧！

    给了茶铺老板赏钱，带着这五个天足的孩子回了府，苏莹深切的感受到了道艰且险。

    把几个孩子交给春华，让她看着安排，苏莹就暂且把这事放到脑后。

    接下来的几天，苏莹也不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了，弘昭小朋友被他阿玛拖着去开始认字启蒙，苏莹在众多房间之中找了个采光好，空间大的屋子充做自己的书房——既然要解决问题，就还是认认真真的把事做好好了。

    还是那句话，让一群女孩子脱离这世道给予她们的，她们本身的命运轨迹，那么就是在让她们成为与大部分人格格不入的一群人，是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开创者，也是一群改革者，既然如此就要给她们那样生活的底气。

    在苏莹看来，自古以来，不涉及权势的话，底气的来源大部分都是金钱，古代女人为什么没有地位本身就是因为她们没有属于自己的财产，一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就把一切女性的命运书写的清清楚楚。

    她们连人都不是自己的，更何况其它，有一个最广为人知的例子是，一个赌徒，把钱财输光了之后，开始卖东西，卖完了之后，瞄上了家里人，最先卖的一般都是女儿，其次就是妻子，儿子那是要留后的，除了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不会卖，就是真要卖了，宗族一般也会出来阻拦，可见这个社会对女子的轻贱程度。

    这个时代有着一个很特殊的产物，那就是守节，简单来说就是很多女人在丈夫去世之后不嫁为丈夫守节，来得到周围的各种赞美以及朝廷的嘉奖，真要说的话，其实这事还真不一定只符合了男子的大男子主义，毕竟有很多女人丈夫一死，娘家或者婆家罔顾她们个人的想法就给找好了下家，就怕多吃了一碗饭似的。

    而真正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无一不是有一个强力的支持她的娘家，或者手里有自己的财产，能靠自己活，独立生存的人。

    如果是一个两个的话，对苏莹来说好说的很，采用精英教育，甚至可以她们管一辈子，可是对于一个目标对象人数众多的人来说，这种模式就是绝对不可取的。

    可以对大部分人使用，让她们有固定的收入来源，苏莹第一个想到的是各家各户都有的纺织产业链。

    在这个上面，身为漠南漠北的最大羊毛收购集团的大老板，苏莹觉得她还是很有发言权的，而江南，也早已出现了小作坊，为此，苏莹还专门找了曹颙来咨询了南方小作坊的规模，答案让苏莹很满意。

    让春华送走了曹颙，苏莹看了下旁边喝茶的八福晋，“弟妹，对于那些女孩子怎么安排，我已经有腹案了，我先讲一下，你听听可行不可行！”

    八福晋来了兴趣，茶也不喝了，“四嫂请说。”

    苏莹理了理思绪，“我准备办一个大型的纺织厂，和蒙古的羊毛生意这些年也形成了规模了，一直还维持着家庭为单位的模式来收货，货物质量也是参差不齐，既然如此，不如把这些人聚到一起，分开管理，她们不用管其它，只用把东西做成布就行，最后每月按成果拿钱，你觉得怎么样？”

    八福晋有些迷糊，“这个和裹脚有什么关系？”

    苏莹笑了笑，没有解释，而是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想让来做工的人识字识数，管吃管住，月钱呢，也只发一半，剩下的给她们留着做嫁妆，咱们的银行不是刚刚办起来了？就一起存到那里，这嫁妆咱们也只是给年纪小的存起来，到了十八岁，即使没嫁人，也是一定要发给她们的。”

    八福晋想了想，“还扣月钱？会有人愿意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