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薛盈忙应承下来, 正打算下厨和沈瑶一起忙活,却见秦风急匆匆赶过来道:“薛娘子,鄙东家有要事相请。” 薛盈皱眉问:“又是怎么了, 这刚消停了几日,梁行首又出新花样了不成?” 秦风叹道:“这回倒不是梁永年,薛娘子去了便知道了。” 薛盈无奈, 只好问沈瑶:“我去去就回来,这里你一人能应付过来吗?” 沈瑶慨然应承:“娘子放心,我也是做河豚的老手了,招待这些客人没问题。” 薛盈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一定要将鱼血放干净,将内脏捡清,否则留存毒汁就麻烦了。” “我晓得。”沈瑶笑道:“娘子快去吧,这里有我呢。” 河豚的眼睛、血、卵巢、肝脏、脾脏都有剧毒,若是没有经验的厨师料理,很容易弄出人命,所以坊间有拼死吃河豚的说法。 沈瑶不敢大意,小心地从水缸里取去一条鲜活的河豚,河豚受惊身体迅速鼓涨起来,她先用剪刀沿鱼下颌牙齿中缝隙开刀至鱼尾,熟练地取出内脏、气囊和鱼鳃,把鱼脊椎与头连接处的淤血仔细冲洗干净。 接下来,沈瑶将鱼眼刺破,挤净眼液,再把河豚两边皮rou下的气囊扯掉,将河豚尾巴从根部剪开放血。然后将河豚皮剥掉,再用清水反复清洗,用开水烫过,最后用清水浸泡,期间不停换水,直到水中没有异色,河豚的毒素才算清除干净了。 这时候便可以动手烹制河豚了。河豚肝脏是河豚最鲜美的部位,但含毒量也高,沈瑶先把肝脏下油锅炸制,充分挤干水分,等到肝脏变成金黄色,便表示里面已经无毒了。 接下来,沈瑶将葱、姜、河豚rou、鱼皮一起放入油锅中煎制,等表面变色后,加入少许黄酒、酱油和清水,水沸腾后,便转小火盖上盖子焖煮。 另一侧起锅放油将春笋炒熟,放入河豚锅中一起煮,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河豚便快煮好了,她又加入少许盐、胡椒粉,用大火收掉多余的汤汁,出锅前在淋上一点麻油,洒上一点香菜,便可以食用了。 河豚刚一端上桌,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浓油赤酱、红润光亮,还带着浓郁的酒香,张品言[cx独家]不由笑道:“人都说一朝食得河豚rou,终身不念天下鱼,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啊。” 方正言亦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吃河豚呢,我倒是也想知道,河豚究竟有多美味,即使年年有人中毒身亡,还是会让一众食客趋之若鹜。” 众人虽然这样谈笑,可毕竟没有一个人先动筷子,最后还是周承旨笑着夹了一块鱼rou道:“大家都这么好奇,那就让我当那个试毒之人吧。” 河豚rou甫一入口,浓郁的汤汁便充盈在唇齿之间,鱼rou经过长时间的焖煮,变得十分入味,rou质细嫩爽滑,鲜美之余还带着特有的甘腴,只觉得满口生香,周承旨不由笑道:“怪不得有人拼死吃河豚,我看这味道确实值得一死。” 众人不由大笑,有了周承旨带头,大家也都放下心来,纷纷拿起筷子品尝,鱼rou很快就被抢光了。 张品言觉得意犹未尽,又把目光投向剩下的鱼皮,因为河豚皮正面有细刺会戳嘴,他便将皮反过来卷着吃,谁知一入口便惊为天人,河豚外皮甘滑,而里皮含有丰富的胶质,吃起来竟然比鱼rou更加甘美,质地的软糯甚至超过了鳖裙。张品言不由赞道:“今天我可算来着了。上一次吃河豚还是三年前,是白烧的,清淡味美,没想到红烧河豚更好吃。” 周承旨夹了一块笋来品尝,入口清爽脆嫩,由于充分吸收了炖煮河豚的汤汁,原本清淡的食材还带着丝丝鲜香,当真是下饭佳味。 方正言招呼道:“大家别总顾着吃,来喝酒啊,店中的眉寿酒可是丰乐楼酿制的呢。” 张青张罗着取来一副劝杯,大家推杯换盏,小宴的气氛很快到达了高潮。唯有吴知事始终低头吃菜,有人敬酒便喝酒,始终话不多。 谁知没过多久,方正言忽然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麻。” 周承旨也觉得自己的指尖有点麻木,一开始他尚不以为意,可是再过了一会儿,他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来不及起身便呕吐起来。 张品言的情况也好不到那里去,眼睑已经明显下垂,腹痛得厉害,很快已经起不了身了。 最可怜的还属吴知事,连呼吸都困难,已经倒地昏迷不起。 是河豚中毒!一众食客开始慌乱起来。有好心人赶紧去通知四人的亲属,也有人勉强搀扶张品言等人起来,强迫他们把胃里的食物吐出来,店里登时乱成一锅粥。 等到薛盈再次回到店里时,本应是上客的高峰期,店内却空无一人,她大惊之下向西邻李婆婆打听情况。李婆婆叹了口气道:“薛娘子不知道,刚才可把我们吓死了。想是沈娘子料理河豚不当,那四位客官吃下后当场中毒,当时店里乱极了,因有人昏迷不醒,来客的亲属已经报了官,沈娘子刚刚被官府带走了。张大哥放心不下她,也跟着去了。” 薛盈只觉脑袋嗡地一响,竟是当场愣在那里,半响方勉强冷静下来问道:“那四个人中毒的情形很严重吗?” 李婆婆叹道:“其他三位客官因应对及时,把吃下去的食物全吐了出来,看情形或许还好。可是有一人已经当场失去知觉了,至于能不能好,也只好看天意了。” 薛盈倒抽了一口冷气,忙又问:“婆婆可知官府的人将沈娘子带到那里去了?” “八成是带到开封府衙门暂时羁押了。” “我去找沈娘子问清楚。”薛盈也不再和李婆婆多谈,转身出了店门。 暮春的风带着一丝清凉吹到脸上,薛盈彻底清醒下来,不对,自己现在要做的不是去府衙找沈瑶,而是回现场找证据。 薛盈停住了脚步,匆匆回到后厨,因事发突然,厨房的垃圾还来不及收拾。她仔细查看每一个角落,很快在一个袋子里发现了宰杀河豚剩下的边角料。 鱼鳃、鱼眼、脾脏、卵巢都被处理的很干净,一看就是熟练的厨娘所为。她又回到张品言等人宴饮的食案旁,上面的饭菜还未来得及撤掉。那一盘河豚被吃得很干净,只剩下一点汤汁。 薛盈内心一动,取了一点汤汁放入碟中来到后院,后院笼子里关着她养来下蛋的母鸡。 薛盈将取来的汤汁拌在鸡饲料里,招呼它来吃。母鸡被香味吸引,很快便将饲料吃完了。她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半个时辰过去了,母鸡未见任何异样。原来这河豚中并没有毒! 沈瑶为人老实,一向小心谨慎,没有把握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向薛盈保证的。更何况,沈瑶这几年多次烹制河豚菜肴,都没有出现事故,为什么这一次偏偏出了意外? 想到这里,薛盈内心一动:这次八成是有人蓄意谋杀!、此时已经很晚了,薛盈现在赶去府衙肯定会被拦下,索性回到居所稍作休息,只是心事太多,一时那里睡得着? 直到临近天明,薛盈才稍微打了一个盹儿。朦胧间听到张青走进来,急匆匆对自己道:“薛娘子快去看看吧,梁永年亲自找上门来了。” 薛盈忙着整理衣装起身,出门便看见梁永年对她冷笑:“薛娘子,你手下的帮厨身涉人命重案,官府已经命令你不许再开店。今后这家瓠羹店就由我来接手经营了。” 薛盈急了,脱口道:“你胡说,沈娘子做的河豚根本没有毒,这是有人蓄意谋杀。” 梁永年不屑地冷笑:“你这话谁信,明明他们四个人吃了沈娘子做的河豚全都上吐下泻。” 他也懒得再多话,转头吩咐一旁的手下道:“你们去把店中的值钱的物件好好清点一下。” 薛盈想要上前阻拦,谁知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一步也无法挪动,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原来是一场梦。 心头还是乱跳,汗水已经湿透了中衣,薛盈略微平复心情向外望去,窗纸已经渐渐透处清光来。 外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这回真的是张青回来了。 薛盈劈头便问:“沈娘子现在怎样了?” 张青露出焦急的神色:“沈娘子被暂时羁押,并无大碍。只是我听说,吴知事已于昨夜毒发身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少量的悬疑情节,主要是为了引出女主身世。本人虽然平时爱看悬疑片,但是个逻辑废,所以情节一点也不烧脑。当然,对于美食,我是认真的,篇幅不会减少哦。 第39章 薛盈登时大惊, 看来沈瑶这一次怕是难辞其咎了。她思前想后,决定亲自去府衙问个究竟。 谁知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薛盈忙上前开门, 竟是李维来了, 能在这个时候碰到他, 薛盈真是又惊又喜。忙上前道:“李学士来得正巧, 我觉得吴知事之死着实有蹊跷。” 李维沉声道:“店里的事我已尽知, 因此案涉及朝廷命官,朝廷下旨令我亲自审理。今日前来,便是要仔细寻问当时的情形, 你有什么疑虑尽管说就是。” 薛盈忙道:“我昨晚去丰乐楼, 并没有在现场。但回来收拾残席,把剩下的汤汁取了一点喂家养的母鸡,母鸡至今安然无恙,可见这道菜根本无毒。” 李维沉吟片刻道:“河豚全身都可能有剧毒,也可能是河豚rou, 也可能是河豚肝脏或河豚皮, 单凭剩下的一点汤汁还不足以下定论。” 薛盈顿时有些泄气,又道:“沈娘子做河豚菜肴已有好几年了, 从未出过差漏,这一次的事, 恐怕不是凑巧这么简单吧。” 李维示意她稍安勿躁:“你放心,此案我会好好调查,绝不会冤枉无辜。但退一步来讲, 若真的是沈娘子误杀,按国朝律法当受流刑,我亦不会徇私。” 薛盈忙道:“我知道, 人命关天,若真是沈娘子的过失,我亦不会替她开脱的。” 李维笑了:“你能有这样的态度就好,走吧,跟我去见一个人。” 薛盈脱口问:“是谁啊?” “方学士。” 方正言的府邸位于马行街附近的修仁坊,李维和薛盈来到门首,门子认识李维,忙上前道:“李学士来了,请在书房坐。” 当下引着二人走进了一个虎座的门楼,过了磨砖的天井,绕过一道抄手游廊来到书房,有两名男仆在那里伺候,揭开帘子让二人了进去。 薛盈举眼一看,里面摆的都是一色水磨楠木桌椅,中间悬着一个白纸墨字小匾。是“积微居”三个字。 二人且坐下吃茶,不大一会儿,方正言便从内院走出来,他的神色有些委顿,显然是身体刚刚恢复。 李维起身拱手道:“昨日之事我已尽知,子诚受牵连了,现在身子可好?” 方正言也与二人打过招呼,叹了口气道:“幸亏昨日河豚我吃得不多,一旦发现不对及时吐了出来,所以并无大碍。” 薛盈忙道:“出了这样的事,我真的非常抱歉……” 她的话音未落,便被方正言打断道:“这也不能全怪薛娘子,老实说,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李维与薛盈对视一眼,李维开口问:“子诚能否仔细说说那里不对?” 方正言皱眉道:“吴知事我是知道的,他是承平六年的进士,曾任兵部主事六年,去年才到枢密院任职,为人最是孤僻不合群。此次张承旨在瓠羹店设宴款待同僚,居然把吴知事也叫上了,他们两人一向没有交情啊。” 李维沉吟片刻问:“张承旨、周承旨、吴知事三人,平时可有什么矛盾?” 方正言道:“大家都在枢密院任职,一起苦巴巴地熬资历,若说竞争是有的,但据我所知,并无大的矛盾。” “那么”薛盈插言道:“昨天三人在小店用餐,方学士看出什么异样没有?” 方正言思索片刻道:“倒是有一样,据我所知,周承旨、张承旨平日不大喜欢饮酒,我劝酒一向只是略微沾唇而已,昨日倒是喝得挺多,也是怪了。” 李维眉头微皱,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头绪,思量片刻拱手道:“子诚好好休养吧,若是你再想起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 方正言亦起身相送:“哎,我这病得也不巧。刚才平甫也前来探视,说是夏国李元庆称帝,举国15岁以上,30岁以下的男子皆充作兵丁,前日已攻陷了庆州,陛下大怒,看来枢密院的一众同僚又有的忙了。” 李维内心一动问:“朝中有人早就预料道李元庆会称帝,陛下亦遣人赴夏国密探,庆州临近夏境,按说应该早就做好准备才是。” 方正言叹了口气道:“谁又清楚其中的猫腻呢,看来我们也得征兵了。” 方正言为人谨慎不肯妄言,李维却清楚,在朝中为李元庆说话的大有人在,其中包括几位御史和参知政事。枢密院亦有人认为李元庆恭顺有礼,朝廷应实施怀远之策,以德服人加以安抚,不宜诉诸武力。 李维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看来最近朝野又该有大动静了。 从方正言府上出来已临近正午,李维看了薛盈一眼问:“你饿不饿?” 薛盈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没有吃饭的心情,叹了口气道:“我不饿,你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回店里去做。” 李维摆手止住她:“不必了,想来你现在也没有做饭的心情。我知道附近一家川饭店做的面条不错,我们去那里吃点儿填饱肚子吧。” 薛盈不由诧异地看了李维一眼,他不是一向不喜欢在坊间买东西吃吗? 李维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道:“我是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但这家川饭店是例外。还是我少年时,陆先生领着我去吃的,一晃十年过去了。” 能获得李维的首肯,这家店定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此时薛盈倒有了些兴趣,问道:“这家店在那里呀?” “就在马行街东侧。”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临街的一家店铺,门首挂着“王婆婆川饭店”的匾额,里面空间不大,食案旁坐满了食客。 李维领着薛盈找地方坐下,行菜随即上来招呼道:“二位客官想吃什么,小店的特色是面条,三鲜面、笋泼rou面,笋辣面、炒鸡面、猪羊庵生面应有尽有。” 李维的选择十年来是一成不变的,随口道:“给我来一碗笋泼rou面。” 薛盈有意想要试一试这家店的水准,笑笑道:“我想吃煎rou水滑面,贵店能做嘛?” “能能能。”行菜一叠声应下,朝后厨喊道:“一碗笋泼rou面,一碗煎rou水滑面。” 薛盈好奇地向后厨看去,里面的老婆婆虽然上了年纪,手脚却很麻利,她随手抓起发好的面团,揉成十来块剂子放在水内,略等片刻取出一块块拉薄拉长,老婆婆一看就是做面的熟手,那面条抻拽得又薄又宽,迅速投到guntang的热水中,不一会儿功夫,面条便煮熟了。 老婆婆麻利地将面条捞起,倒上煮好的猪骨汤,加入杏仁粒、咸笋干、酱瓜、糟茄、姜、腌韭、黄瓜丝,最后再加几大片煎rou,一碗煎rou水滑面便做好了。 接下来,老婆婆下锅爆炒春笋和鲜rou,一旁的帮厨熟练地将面剂抻成细丝,李维点的笋泼rou面也很快便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