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纪清歌心中一动,叫停了马车。 ……出来一趟,不若给家里人带些点心回去,也是她的一片心意。 一进店铺,香甜馥郁的气息就更加浓郁,铺子的伙计一脸笑意给她介绍铺子里最有口碑的糕点果子,正听着,却冷不防身后有人咦了一声—— “你是谁家的姑娘?为何本世子从未见过你?” 第113章 这一语人声听得纪清歌一愣的同时不禁有些皱眉。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说话之人的语气却十分轻佻,甚至出声的人也无意掩饰自己的语调,就这样很是无礼的直冲出口。 纪清歌转头望向铺门,一眼望去不由怔住了。 这间点心铺的门口处,正站着一个年青男子,一身绫罗,穿着看得出是精心修饰过的,一件月白色暗纹织锦云缎长袍,外面是缥色的敞领宽袖氅衣,腰系紫金绦,悬着碧玉瑞兽登云佩,头戴白玉冠,手中一柄檀香木的折扇,正直勾勾的盯着她上下打量,一脸惊艳。 这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华贵非凡,但让纪清歌有几分惊讶的,却是此人竟然……与段铭承有几分肖似。 纪清歌不由又看了几眼,果然是有些许眼熟的地方,但……相似之处在形却不在神。 他的五官轮廓与段铭承有着些许似是而非的近似,但他全身上下都笼罩了一股浮夸之气…… 若说段铭承像稀世的神兵,透着果决和锋锐,此人的就像是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整个人带着有恃无恐的做作和招摇。 这是生怕人不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还是怎的? 戳在门口那个锦衣公子见她一双明澈粲然的眼眸狐疑的打量着自己并不言语,心中不由更有些痒,踏近了两步,摇着扇子笑着问道:“不知姑娘姓字名谁?芳龄几许?家中父兄又是何人?本世子一见姑娘,便恍然如同见了仙子,如果姑娘不嫌弃,可否赏光……” “我嫌弃!” 那锦衣公子带着笑的温言细语还没说完就冻在了脸上,纪清歌已是转回目光不再看他,只冲店铺伙计一颔首,将手中碎银递了过去:“有劳将我选中的那几样包好送入外面马车上。” 说罢绕开两步,提着裙子迈过门槛,径自回了马车,直到上了车才深吸了几口气—— ——那人身上竟然还熏香!那一步迈过来,人还没到,就先是一股子靡靡的香气扑了她一脸。 再加上他那毫不避讳的调笑言语——有哪个正人君子会当街拦住陌生女子那般询问的?她芳龄几许关他什么事! 真是白瞎了一副肖似段大哥的长相! 纪清歌心中忿忿的腹诽了一时,糕点铺的伙计也就恭恭敬敬送了包好的点心过来,珠儿接过,她们这辆马车便扬长而去。 她走得不留丝毫情面,直将那花孔雀一般的华衣公子噎得站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还是那糕点铺里的伙计赔着笑唤他:“世子爷,您瞧,那姑娘也走了,您……您是不是……” ——他们这是百年老店,每天恨不得都要排队的,如今这位爷摇着扇子往他们铺子门口这么一戳……将他们店门堵得正正的,想来买点心的大姑娘小媳妇个个都犹豫着不敢进! 那年青公子这时候才清醒过来,一脸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伙计,刚迈步想走,却又突然顿住,扭头问道:“那是谁家姑娘,你可见过?” “爷,小的哪里能见过呢。”点心铺的伙计心中哭笑不得,却又惹不起这尊大佛,也只能好声好气的答道:“虽然京城里边肯照顾我们生意的人家不少,但这姑娘今日这是头一次见。” 华衣公子一双带着几分酒色之气的桃花眼中尽是狐疑:“真的?” “借给小的几个胆子,也不敢骗世子爷您啊。”伙计心中叫苦不迭,卑躬屈膝的赔着笑。 “嘁……算了。”听伙计这般说了,原本想走的又停了步,袖子里掏掏,摸了一锭约莫有五两的小银锞子往那伙计手中一丢,一抬下巴:“你们这拿手的那几样点心,今儿个记得给雍王府每样送几份,可记住了?敢忘了,本世子回头来砸你的铺子!” 那伙计接了银子口中一连串说着不敢,这才见那花孔雀一般的世子爷一摇三晃的出了铺子。 这个时候,那让他一见不忘的姑娘早就乘着马车没了影,段兴德却兀自魂不守舍……那究竟是谁家的姑娘?他在这帝京二十余载,竟然初次见到还有那般让人惊艳的女子,这帝京之中大小官员家中的女儿他也罕有没见过的了,却没有一个有着那般独特到让人一眼难忘的气质,可惜没能问出姓名……啧……可惜! 心中想着,脚下就如同被勾了魂似得,也不顾这个时候那驾马车早就不见,却仍是向着先前马车消失的方向迈着步子,行了一刻,刚刚转过街角,就见前面人声喧哗鼎沸,段兴德顿时又被唤回了魂,兴致勃勃的挤进人群。 好容易挤进人群之中,一看望见的竟然是两辆撞在一处的马车,而其中一辆,不正是适才把他魂儿都摄没了的那个姑娘乘坐的那辆么? 此处恰逢是个十字路口,那两辆马车显然是各自到了岔路之后没有来及避开,其中一辆显然发现得早一些,有提前向着一旁偏辕的痕迹,而另一辆却好似是没有来及反应,直直的撞上了另一辆的车身中段,后一辆的车辕与前一辆的轮彀死死的别在一处,两辆马车都不同程度有着伤损。 见此一幕,段兴德如同见了蜜糖的蜜蜂,两眼放着光,也不顾身边挤着看热闹的到底是谁,一把揪住人家劈头问道:“这辆马车里的小娘子去何处了?” 围观者平白被一句问到脸上,刚有几分心头不虞,却见问话的人穿着打扮明显自己就惹不起,顿时熄了吵嚷的心思,老老实实一努嘴:“两辆车上的姑娘都暂入了旁边的茶楼等候歇息去了。” 段兴德听了,顿时两眼放光,正了正头上的玉冠,掸了掸身上的锦袍,手中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摇摇的迈步向着那间茶楼而去。 路口那一辆被别坏了轮彀的马车,正是纪清歌先前所乘的那一辆,她今日出行不光带了珠儿,连卫家拨给她的那个丫鬟曼青也一并带了,为的就是想让她两人也熟悉一下这京城中的道路布局,日后往来出入也能便利些。 之前在点心铺遇到的浪荡公子,腹诽了一时之后也并未太往心里去,上了马车正吩咐向着那第二间店铺契书上写明的位置去,刚行了不到一刻,匀速行驶的马车却骤然偏向一旁,随后就是侧边猛然一股大力撞击! 此事发生的时候车厢内的主仆三人都丝毫不曾留意窗外,珠儿正执着茶壶想给纪清歌斟茶,这从车厢侧旁突如其来大力撞击让主仆三人都是身形不稳,纪清歌还好些,她毕竟武者出身,猝不及防的晃了一下,在撞上车厢一侧板壁之前就快速稳住了身子。 但珠儿和曼青两个丫头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尤其珠儿手中还刚好提着茶壶。 车厢猛然的大力碰撞让她尖叫一声,茶壶就脱了手,眼看就要泼上纪清歌的衣裙,还是曼青反应快,虽然自身也是不稳,却见那一壶guntang的茶水要泼姑娘一身,情急之中伸着手往纪清歌身上一扑,倒是将原本稳住了的纪清歌重新扑得倒向一旁。 但总算挡住了那个茶壶。 guntang的茶壶在曼青手背上挡了一下,便被磕飞到了另一旁,纪清歌也顾不得自己被她扑倒的时候撞了一下手肘,只赶紧扶起伏在自己身上这个丫头,又去看她手。 曼青手背上那并不算多么细腻的肌肤被guntang的茶水给溅了一块,就在纪清歌的注视之下迅速变成了一片通红。 “曼青。”纪清歌皱着眉,一边扶着这个替自己挡了一壶guntang热水的丫头一边又去看珠儿:“珠儿你有没有怎样?” 珠儿茶壶脱了手,也是吓得不轻,眼见没险些烫到姑娘,心中也是着慌,她当时跪坐想要斟茶,身形不稳也是在矮几的桌角处磕了一下,但好在不怎么严重,此时听见问起,只会摇头。 纪清歌见她无大碍,就只握着曼青的手腕,率先掀帘下了马车。 出了车厢,才看见是另外有一辆马车的车辕正横向里和她们这辆车的轮彀别在一处,两车显然都有几分损坏,另一辆车上也正掀开帘子,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刚脸色煞白的下了车,又伸手去车里扶什么人。 “姑娘!姑娘可有伤到哪里?” 纪清歌这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上了几分年岁的老车夫,有一点瘸腿,还瞎了一只眼睛,脸上一边眼窝留了狰狞的一道疤。 这是西北军中的一名老兵,身上的残疾也是跟鬼方铁骑激战后留下的,原本落了残疾不能再上阵杀敌,是要领了安家银子回乡务农的,但是他家就是边关人,早就被鬼方弄得没了亲人也没了田地,身上又有了残缺,卫家人就收留了他,不能从军,力所能及的做一点杂事也是好的,多少能有一口吃食。 像他这样的家丁仆从,卫家有着不少,都差不多是类似的来历,这些人并不是奴身,却是真心将卫家人当做家主敬奉。 纪清歌听人讲过这些人的故事,所以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也很是敬重,此时听见问询,也只道:“我没事,周叔你可有伤到?” “是小人驾车出了岔子,姑娘没伤到就好。”这个周姓的老车夫一脸愧疚的搓着手,又去看了看那两辆马车别住的地方,摇头道:“轮彀裂了,不能再用。”他四周望了望,见道路近旁有一间茶楼,便道:“姑娘要不先去茶楼坐坐,小人回去换车过来接姑娘。”说着就急急忙忙的要走。 “周叔您别急。”纪清歌连忙道:“您这样徒步回去哪里使得,腿不疼么?您将马儿卸了辕,小心骑着回去便是,可切勿不要心急,马儿没有配鞍,若是疾驰到底是不安全。” 老车夫听了这才恍然,又连忙去前面将马儿卸辕。 她们这边一番忙乱,另一辆马车也是差不多的光景,却不同于纪清歌一早就下了车,那一辆车上,只下来了个丫头,本也是想将里面的人扶下车来,但车内人眼看着已经围了一群人在旁观,便怎么也不肯下车,只叫了自家车夫近前,疾言厉色好一顿呵斥,听着音色,应当也是个年轻女子,一番叱骂之后眼见行不得,也只得令车夫自己先去向人求助,自己却扔坐在车内不动。 “珠儿,去问一下看人可有伤到,要不要同往茶楼小坐片刻。” 纪清歌见那一辆车上半晌都不下来人,本也是好心让珠儿问一句,谁知站在车前的那个丫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珠儿,又瞧了两眼她们的这一辆马车,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自去便是了,我们姑娘是国公府的姑娘,金尊玉贵的,哪能就跟小门小户的姐儿们似得,抛头露面,岂不是自家不要尊重么。” 第114章 珠儿叫对方不阴不阳的一番话噎得愣在那半晌才气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姑娘分明是好心才叫我问一句,你……” “珠儿。”纪清歌一语叫住这个气呼呼的小丫头:“我们自去便是了。” “姑娘!”珠儿气呼呼的噘着嘴:“明明就是她们的车子撞过来,撞坏了咱们家的车连句话都没,还张口就……就说那样的话!” “不理会便是了。”纪清歌心中对这样的事生不起什么波澜,只握着曼青的手腕进了茶楼,找了一处空位坐下,叫了茶点,又吩咐跑堂去端一盆冷水。 不一刻都齐备,先让曼青用冷水浸湿了帕子冷敷她烫伤的地方,又问两个丫头可还有伤到哪里没有,原本还想劳烦茶楼的跑堂去寻附近的医馆买些医治烫伤的药膏,还是曼青给拦住了。 “姑娘何须这样费心,咱们家这些药都是有的,我这烫了一下也并不严重,冷敷片刻回府再处理也就是了。” 曼青是卫家几房老家仆的家生子,原本是被秦丹珠看她年纪适当,人又爽利干脆,就安排进了女兵,在边城的时候女兵们的是整个卫家宅邸的防护和安全,战事激烈的时候甚至还要负责城中的巡逻——因为男子都上了沙场。 原本她因为卫家初进京,内院人手不足,乍然被拨给纪清歌使唤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惴惴,有些担心这个表姑娘不好相与,谁知相处下来才知道表姑娘待人极好,此时又见纪清歌忙着照顾她一个丫鬟,自己到有几分不好意思,说道:“适才姑娘本来都稳住了又叫我扑了一下,可撞到哪儿了没有?” 纪清歌此时手肘是有些发疼,不过活动了一下倒也觉得不是大事,便只摇头说无事,又看过她的手背,见烫红了一块,好在面积不大,此时虽然红了,却也没有要起水泡的样子,知道并不严重,这才罢了,只盯着她好好冷敷。 她们主仆三人在茶楼里闲话了一时,珠儿眼光一瞥,脸色愣了愣,悄悄冲纪清歌使了个眼色。 ……原来那个先前趾高气扬的丫鬟此时也正迈入这间茶楼,和她一同进入的,看穿着打扮也是个年轻姑娘,穿着一袭百花穿蝶的朱红罗裙,绣工不错,但料子却是普通,头上插着几件明灿灿的金钗,然而金钗的成色看起来却又并不很纯,纪清歌心中有些奇怪——这国公府家的姑娘,穿着打扮怎的却有几分酸气? 这份酸气并不是小门小户显出的家境限制,而是有种已经拼尽了全力向着奢华去打扮却又偏偏画虎类犬的感觉。 譬如那绣工十分不错的衣裙,能看出花了不少心力,各色彩线搭配极其用心,想将那普普通通的素褶缎妆点得耀人眼目……还有那头戴的钗环,本来金子成色并不纯净,却又偏偏为了显出富丽而插了好几支,虽然远远看上去也算是明灿灿的,但终究成色杂驳。 然而若仅仅只是衣饰略显寒酸其实也还罢了,这姑娘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却是用一方罗帕两角别在鬓发两侧发簪上,全当面巾子,遮住了半张脸,这打扮颇有几分不伦不类,不光是纪清歌看的发愣,茶楼中的人都望了过去。 大夏不同于前周,对女子出行的制约并不强,虽说也是有着姑娘家出门会戴帷帽幕篱,但多半是挡风沙的,也为了遮挡花粉柳絮这等容易扑面的东西,可这好端端的就往脸上盖帕子的,还真……别致。 “看什么看?!我们姑娘是国公府家的表小姐,再看就告你们无礼!” 那丫鬟言辞之间十分的不客气,这样的疾言厉色休说是纪清歌有几分觉得惊讶中又有些好笑,就是其他人被劈头嚷了这么一句,各自都有几分莫名,面面相觑了一眼,也就转开了视线。 那姑娘领着丫鬟进了茶楼之后先立定身形环顾了一圈,此时茶楼中的空余桌椅其实还有着不少,但也不知怎的,那姑娘竟似是一个也没看中,眉尖微颦的立在那里犹豫不定,还是扶着她的那个丫鬟,也环顾了一圈之后一眼看见了纪清歌和曼青珠儿这一桌,便握了一下自家小姐的手,冲她努了努嘴。 纪清歌眼瞧着那姑娘偏头望过来一瞬,然后迈着说不出滋味的小碎步,款款的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那绣花罗裙的姑娘脸上别着帕子,仍旧不开口,依旧是她身边那个丫鬟说道:“这位姑娘,可否请你们另寻一处空位?” 纪清歌从头到尾看着这主仆二人的一番做派,又眼睁睁瞧着她们直戳到面前,心中荒谬的感觉本就已经挥之不去,直到此刻再听了这丫鬟的言辞,也说不出到底是气恼还是觉得可笑,只挑眉望了回去:“不可。” “你……”那丫鬟似是没料到自己提出的要求竟然会被驳回,一时有些发怔。 ……她之前明白的说过她家姑娘是国公府的表小姐,怎么这帝京的人竟都不会看脸色的? 珠儿很是愤愤不平:“此处空着的桌椅还有那么多,你们自己随便坐哪不成?干嘛要我们姑娘让?” 那个丫鬟气得一跺脚:“那些位置都不佳,我们姑娘怎么坐得?”说着,还又看了一遍,撇了撇嘴道:“要么是靠近过道,人来人往的,没的浊气熏着我们姑娘,要么是近处有民夫百姓,我们姑娘当然坐不得。” 这样理直气壮的一句,不说是珠儿听得傻了眼,连纪清歌都忍不住失笑,而周围离得较近,有听到此话的,更是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 “嗯,我说了,不可。”纪清歌平心静气的重复了一遍:“请你们另寻别处吧。” “你——” 那丫鬟看起来还想要争执,反而是那个绣花罗裙的姑娘,帕子别在两边鬓发上,遮了口鼻和下颏看不到,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看着到也是黛眉微弯,秋水明眸,此时终于出声道:“秋霜,算了。” 说罢终于转了身。 “姑娘!” 那个叫做秋霜的丫鬟想要说什么,她家姑娘却已经又迈着小碎步走向了一旁,也只能瞪了纪清歌一眼,一跺脚跟了上去。 纪清歌忍着无语和好笑目送这一对怎么看都有些别扭的主仆在离着她们不远的地方落了座,结果还没等她收回目光,当初在糕点铺里偶遇的那个花孔雀一样的世子爷,就迫不及待的摇着扇子迈入了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