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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学校里并没有见过他。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腰板挺得笔直,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让人下意识地想服从他。 宋余杭使劲撑起胳膊,男人见她身子都在发抖,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扶了她一把。 宋余杭站稳,还是有些疑惑:“这里是警校,不能随便进出的,你是什么人?” 男人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只是说:“这里是警校,也只有两种人,警察和预备役警察。” 宋余杭一愣,他已转身走远,即将消失在门口的时候。 少年人追了几步:“喂,你究竟是谁?” 男人顿住脚步,微微回头,光明和黑暗切割着他的身体。 “以后你会知道的。” 第二天,搏击课上。 同学们换好了白色跆拳道服,人头攒动,有人窃窃私语。 “哎,听说了吗?今天会来一个新教官,听说是省禁毒总队的二级警监,立功无数,还曾在东南亚生擒过毒贩,很厉害的。” 一般这种光鲜亮丽的履历都有作假的嫌疑。宋余杭不置可否撇了撇唇,缠着拳套带子,猛地一抬头,赵俊峰就走了进来。 他换了藏蓝色的崭新制服,腰板挺得笔直,戴着宽檐帽,肩头缀着两枚四角星花与银色橄榄枝。 那时候的他鬓边也还没有白发,身材也没有走样,手指紧挨着裤缝,抬手就敬了军礼。 “大家好,我叫赵俊峰,滨海警官学院的客座教授,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由我担任《警察体能与警务实战技能训练》这门课程的教官。” 那时他的意气风发与如今的苍老颓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他身上的囚服,更是刺眼。 宋余杭咬牙:“你说,在警校里,只有两种人,警察,和预备役警察。” “后来我毕业参加工作,你特意从省厅赶到了江城市来看我授衔,也是你说……” 她略微一顿,微微仰起头,不让泪水滑下来。 “进了公安局,也只有两种人,已经牺牲的警察,和随时准备牺牲的警察。” “你呢,你又是哪一种?” 这话问的他哑口无言,赵俊峰沉寂了很久,盯着自己腕上雪亮的手铐。 宋余杭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在等一个答案。 赵俊峰缓缓抬脚,仍是一言不发往前走,狱警已经打开了铁门。 “师傅……”宋余杭心里一紧,红了眼眶,哑着嗓子叫道。 赵俊峰脚步略微一顿,脊背又挺直了起来。末路将至,老人以为这一生除了自己的爱人,再也没有什么能引起他心中的波澜了。 宋余杭是个例外。 少年人沉稳聪明上进,最重要的是有着一颗百折不挠的金子般的心。 警校里女生屈指可数,像她这样一门心思要上一线的更是凤毛麟角。 上他的课自然是非常严苛的,实战训练有一定的伤亡率,宋余杭每每被打到鼻青脸肿,下了课却又留下来一个人独自练习到深夜。 有时候赵俊峰回场馆关门,仍然能看到她在打沙袋,气喘吁吁,短发上的汗珠水一样往下淌。 他站在台下看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做后勤不好吗?” 宋余杭喘着气,一拳把沙袋打飞出去。 “为什么要认输,上一线不好吗?” 赵俊峰摇头:“不好,很危险。” “吃饭有被噎死的风险,喝水有被呛死的风险,就连在家睡觉也会有突然猝死的危险,难道就因为怕风险,我们就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了吗?” 令人意外的答案,像这样豪情壮志的时刻,也许每个警察年轻时都会有。 赵俊峰单手撑地,翻上了擂台。 “你的动作不对,再往后退一步,等沙袋倒回来了再打。” “对,左勾拳。” “右边,下路,鞭腿,沙袋就是敌人,不要让它靠近你。” …… 宋余杭按照他的指令,挥汗如雨。 一个小时后完成了全套动作要领,不仅有效率,而且十分有感悟。 她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中年人微微笑了笑,递过来一罐可乐。 “打的不错。” 宋余杭抬眸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把把可乐拿了过来,拉开易拉罐拉环,大口喝着,半晌,抹抹唇角。 “谢谢您,赵教官。” 从那天起,宋余杭每天晚上再来拳击馆里的时候,多数时间会遇见他。 赵俊峰有时和她喂招,有时指点她的动作要领,她对他的称呼从一开始的教官再到老师,最后到师傅。 赵俊峰是她整个学生时代最崇拜的人,是她的理想、灯塔和引路人。 这一声师傅,又唤醒了他久违的回忆。 他记得她毕业那天,两个人约赛了最后一场拳,从一开始的她打不过他,到势均力敌,再到他甘拜下风。 宋余杭用了整整四年。 这四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天,等到真的把人打趴下的时候,宋余杭却又有一丝怅然了,这代表她长大了,而赵俊峰正在老去。 彼时的他鬓边已经有了几缕白发,身手没有昔日那么灵活了,被她打倒在地,半天趴不起来,宋余杭伸手扶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