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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蘅对眼下情形隐有猜测,他迈步向前走去。 沿着水岸行了百十来步,面前出现一队人马,皆身着黛色练雀补服,头戴幞头,腰佩长刀。 为首之人一身驼色长袍,颈悬念珠,顶有戒疤,端得是一副僧人模样。 他从河道上游纵马而来,身披霞光,恍若神佛。 不过北山蘅的注意力不在这人身上,而是紧紧地黏在他身后。 落后那僧人半个身位的枣红矮马上,坐着一个青衣男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腰间系着明红色掐金丝长穗宫绦。 他那张脸生得俊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小小年纪便有掷果盈车之貌。 北山蘅不是好男色之人,也没有把玩幼童的癖好,之所以一直盯着那男孩看,是因为那张脸—— 完完全全就是重九的脸。 不管是八年前被他从山下捡回来的孩子,还是如今低眉敛目坐在他面前的少年,北山蘅惊讶地发现,这么些年过去,那孩子的容貌竟然没怎么变。 除了眉目逐渐长开,神色逐渐锐利,此外别无二致。 北山蘅凝眸细看着,那队人马已经行到了河对岸,他听到重九对前面的僧人扬声道:“大师,我们几时能到望舒城?” “九公子稍安勿躁。”僧人闻言勒马,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天色,道:“时辰不早,距离望舒城还有半日脚程,今夜怕是得在这深山之中暂时落脚了。” 说罢,他翻身下马,对着空中扬了扬手。 跟在后面的一众人纷纷停下,有人将马牵到河边饮马,有人从行囊中取出软垫铺在石头上,另有一些人走到山林之中,捡薪拾柴,生火架锅。 重九扯了一下马缰。 身侧立刻有人上前,一边扶着马首让马稳住,一边抬手搀扶他下来。 甫一落地,那些随从便将重九团团围住,又是递水袋,又是送点心,还有人拿着帕子殷勤地替他擦汗,生怕哪里照顾不周似的。 北山蘅看得想笑。 想不到这小子以前还是个大少爷,众星捧月仆役环伺的,日子过得比自己都舒坦。 一侍从从腰间抽了长刀出来,走到河边一块岩石上站定。他目光紧盯绛河,追随着水底游弋的虫鱼,片刻后,冷不防掷刀入水。待抽出时,刀锋上已然扎着一尾肥大鲥鱼。 “齐三好刀法!”重九坐在河边看着,忍不住拍着手喝声叫好。 那侍从拎着鱼走过去,将鱼递给同伴拿去清理烹饪,然后走到重九旁边,擦着刀刃笑道:“属下这是班门弄斧,献丑了。” 旁边另有一侍卫插话:“公子天纵奇才,齐老三那点三脚猫功夫,怎能跟公子相提并论。” 重九抿起嘴,谦虚道:“你们莫要这样夸我,成由谦逊败由奢,我还要好好练上十几年的功夫,才能行走江湖独挡一方。” 话虽如此说着,可终究孩提心性经不得夸。 别人方奉承了几句,便眼角眉梢俱泛起笑纹,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臭小子。 北山蘅暗骂了一句,神情却是柔和。 这个样子的重九……可是好玩得紧呢,怎么到他手里就变呆了? 只着片刻的走神,也不知那边主仆几人说了什么,重九竟拿起刀,和其中一个侍卫打了起来。 男孩并不高,只到侍卫的腰腹处,但是一把沉重马刀却舞得虎虎生风。而侍卫虽然身强体壮,但出招应对远不及重九迅捷,三五招之内竟隐有颓势。 北山蘅默默看着,很快便发现有些不对。 重九如今这个模样……根本不像是根骨欠佳无法习武之人,甚至那臂力和速度都远超同龄人的水平。 但是与他对战的毕竟是个成年男子。 数十招之后,重九翻身一滚稳住身形,把刀撇在旁边,拱手告饶:“庞二哥功夫好,阿九不敌,甘愿认输。” 侍卫哈哈笑着上前,将他扶起来,弯腰拍去他衣摆的灰尘。 “是庞元冒犯了,公子莫要怪罪就好。”侍卫浓眉间透着敬佩,“公子若是再长个几岁,属下也不是对手了。” 重九搓了搓手,道:“等我拜入蘅教主门下,学上几年武功,再回来跟你打,到时候你可别哭着鼻子求饶。” 男孩冠玉似的面庞上带着潮红,星眸漾起笑意,带着难以言说的期待和兴奋。 北山蘅遥遥望着,心里蓦地一揪。 重九不远万里奔赴滇疆,是为了……拜他为师? 可是后来又怎会被人打伤,痴痴傻傻地倒在绛河边上,醒来时还不记得自己家住何处。 北山蘅眉心轻蹙,陷入了沉思。 彼时那边已收了兵器,有人将烤好的鱼从火架上取下来,用油纸包好,撒了些盐巴,恭恭敬敬递给重九。 “公子请用饭。” 重九摸了一下脑袋,指着远处独身打坐的和尚道:“先给大师吧。” “大师是方外之人,怎会用这鱼rou?”齐三笑了笑,将鱼放到他手里,“公子且安心吃,属下马上就将炊饼给大师送去。” 重九这才放下心来,将鱼抱进怀中,犹犹豫豫地抬手撕了一块。 鲥鱼多刺。 他是富贵人家出身,平日里都是侍婢挑干净刺再将鱼rou奉上,可侍卫们却不懂得这个道理。 重九这一块鱼rou入口,当即被刺卡住了咽喉,痛得龇牙咧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