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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宝殿里塑着西方三圣的金身,我匍匐下身的一刹,忽然觉得自己就如一粒尘埃般渺小。我从何处来?死后又归何处去?这些我从未想过的问题在一刹那便席卷上了我的心头,如今我为求平安而来,可拜了这泥塑金漆的佛像便可得平安吗?曾经那些患病的、遭灾的甚至是被下狱的大人们,都是没有拜过涪陵寺的佛像的缘故吗? 抑或是,我等凡夫俗子只可看得见这欲界天里受苦受累的色身,却不知在那遥不可及的所谓极乐世界里,那些大人们,正平平安安的继续担着自己的职责。 就如此走了半晌的思,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后已排了几个等着拜佛的人。 我连忙起身,有些歉意的对后来者笑笑,又深深对着这佛像躬了躬身,才带着白鹭出来,打算往后院去寻云空和尚。 后院里几个灰衣小沙弥正扫着院子,我合掌躬身,问道,“小师父,云空师父今日在不在?” “师父今日不在。”其中一个略大些的看了我一眼,大约是觉得眼生的缘故,又多看了几眼方才道,“不过师父说今日若有人来寻他,便带他去看看阎罗殿里的壁画。” 我心想这壁画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待云空和尚回来再来与他谈的好,于是便作了个揖,“今日还有他事,不叨扰了,待云空师父回来再来拜访吧。” 那几个灰衣沙弥纷纷放了扫帚,对我合掌回礼。 涪陵寺一行便算是成了。我又四处拜了拜,打算带白鹭回去。 不想刚出了大门,便碰见凤相一行人,细细看去,有明大人,也有些未曾见过的,据气度来判断,大约是诸位老爷之类。此时迎面撞上,再躲已来不及了,于是我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下官见过凤相、明大人。” “孟非原?” “游新也来了。” 二人同时出声,我后脊一紧。 第27章 凤相与明大人并不如面上所表现出来的这样和睦,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推断出来且坚信不疑的,只是来涪陵寺这样私密又小型的聚会两人也能相约同行,难不成一直都是我的推论错了? 如今两人都穿着便服,明诚之依旧是深蓝的长衫,白玉簪束发,凤相却是家常的玉色对襟长褂,腰上系了个平安扣形的木头坠子,正把臂言欢时听见我问候,两人便齐刷刷一道看向我,于是我慌忙将手拱的更圆,腰身压的更低。 入了秋,大早便总有薄雾缭绕着,如今太阳半升不升,那雾也断开了两截,一截往上渐渐消散,另一截则沉甸甸的坠下,笼住了涪陵寺前的木阶。 我低头,只看得见一双双皂靴,踏在木阶上,如要穿云登天一般。一时间便有些恍惚了。 “往日里你我皆在朝侍奉圣上所以各称官名,如今休沐便都是闲散人,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凤相拍了拍我的手,叫我放松下来,“今日来的这些,都是你往日里不常见到的,今儿既然赶了巧,本相便为你们介绍介绍,日后遇见了也好相与。” 于是我垂在身侧的手又拱了起来。 “这位是礼部尚书郭判。” “郭老爷。” “这位是吏部左侍郎王行俭。” “王老爷。” “这位是刑部左侍郎关隽。” “关老爷。” …… 今日随行的六部官员一一介绍罢了,凤相才调头去介绍一直站在明诚之身后的几位,“这位是协办内阁大学士陈子汶,这两位是内阁学士,相蠡、元墨。” 我心头一震,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陈老爷,相老爷,元老爷。” “慎德与你相熟,便不劳本相介绍了。” 凤相呵呵一笑,在我肩头拍了拍。 慎德是明大人的字,这两个字我是不敢忘的。于是我又拱起手,冲明大人深深一揖。不管怎么说,先前在奉议司一直在明大人手下做事,便是有几次犯了糊涂也并未牵扯出什么大的风浪来,我知是明大人保我。 只是明诚之微微点了点下颌,面上竟一丝神情也无。 最要意外的,还是这堆人里竟有内阁的人。先时听奉议司的那帮二世祖们嚼嘴惯了,常以为内阁与凤相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只是如今再想想,恐怕唯一水火不容的便只有同为一品的总领内阁大学士了罢。 协办大学士与学士,说白了都是伺候人的,除了自己冒尖儿升成一品,旁的伺候谁又不一样呢?凤相为人和蔼风趣,若我是内阁的,想来也愿意时时处处听着凤相提点。 如此一想,心里的梗便转圜了过来。 只是一颗心还未齐齐整整的放下,人群中便又有人开口,带了几分讥诮的笑意,一点情分也不留,“孟大人好气度,先前我托冯大人送去的,怎的也不见回个信来?” 正是那位相大学士。 我一时语塞,虽想过大约是他塞来的,但也不好确定是不是他。只是总想着这般私密的事,私下里解决了也就罢了,便是解决不了也就是一个哑巴亏,说不得什么。没想到这位相学士张口直言,眼见着便要冲着我的脸喊出来了,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咱们总站在此处也不是个事。”明诚之终于说了今天我能听见的第二句话,“且往后院里等着去,云空大和尚也该回来了,孟非原也来吧。来一趟涪陵寺,不见见云空和尚,总是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