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节
也是耐人寻味。 要不是当初秦州遇袭、战况告急时,还是太子的官家那副作不得伪的心急如焚、火速调兵的模样仍历历在目,他们怕都忍不住怀疑,这宠爱完全当不得真了。 在众人心思各异时,对陆辞要么看重、要么交好的寇准、晏殊和王曾等人,在默然蹙了蹙眉后,纷纷抬眼,看向赵祯。 新帝端坐于珠帘之后,面庞若隐若现,却不难看出面色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但在微抿的唇角,那抹轻轻上扬的弧度,却与陆辞有着惊人的相似, 因此,这几位牵挂陆辞的人心念微动,略有所悟后,一同选择了暂且保持缄默——信任陛下自有更妥当的安排。 要让赵祯知道,寇准等人方才心里晃过的那份打抱不平和担忧的话,铁定要深感冤枉。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这天底下最盼着小夫子回京的人,怕是除了被留在京中的那‘四友’中的柳朱二友外,就是他了。 偏偏谁也不会想到的是,在别人眼里是个避之唯恐不及的晦暗去处的秦州,却值得让陆辞三番四次地推脱掉他的三催四请,俨然要在那不呆够三年资满不挪坑的坚定架势。 拗不过小夫子,赵祯只有郁闷地先背上这口不恩荣最亲近的臣子的‘黑锅’,再继续努力:雷打不动地每月一封信寄去,连同御膳房特制的一些好存放的小食做‘饵’,走邮送到秦州去。 然后就眼巴巴地盼着,看哪天是否能将这条乐不思蜀的大鱼钓回来了。 这天下朝后,刚将新的信写好,封上,赵祯就准备起身,去亲自询问关于先帝治丧下葬的事宜进展。 却在半路上,就被李太后的内侍给叫了去。 赵祯虽不解,仍是毫不犹豫地跟着去了。 ——若说这宫中还有对皇帝那称得上在中规中矩中偏慷慨优厚的封赏,真觉不妥的,必当数一个李太后了。 尽管在赵祯的努力下,母子得以相认,但因长年以来一直被刘娥勒令不得靠近赵祯,现一下子真相大白,反倒让李太后心里多了几分近亲情怯,也有了几分无所适从。 更何况赵祯年岁虽说不大,却也不小,更因从小通读经史子集,早过了最孺慕的时候。她再有心亲近,也难免显得太过刻意。 “娘娘。” 赵祯进到殿中,温声唤回了李太后刚跑丢几分的神。 李太后忙道:“你来了。” 赵祯颔首。 在询问李太后着急请他来、究竟是为何事后,赵祯不免有些无奈。 原来李太后自知出身低微,又受刘娥压制多年,惯了谨小慎微,唯一做过的胆大事,就是在祈福灯上悄悄写上自己骨rou的名字,再偷偷为其祈福了。 现乍然掌权,她着实不知如何是好,实在想将这烫手山芋般的权柄还给皇帝,好让官家另外交予可信之人。 但目前的后宫,除了生母之外,赵祯哪儿还寻得出可信的人呢? 赵祯只得好生安抚她一阵,她才渐渐摆脱了六神无主的状态,怀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愿意努力一把。 又知不好耽误了皇帝儿的正事,她既羞又惭,赶忙将人送出门去了。 只在分别之前,郑重叮嘱赵祯待春三月,就赶紧选些女子入宫,充盈后庭,也好让她尽早还权。 赵祯嘴上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是兴趣缺缺。 在寻常元年里,他可多的是更重要的事要做,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使,又哪儿有功夫可浪费在男女情长上呢? 而且,赵祯心忖,在见惯了小夫子这个耀眼夺目、又学富五车、八面玲珑的俊俏人后,等闲女子,根本不可能入得了他眼了。 ——他不想成婚,都怪小夫子。 理直气壮地将错归到不在身边的小夫子头上的赵祯,所不得而知的是,此时的陆辞,可半点没有‘优雅风趣、温润如玉’的模样。 陆辞被厚厚的衣裳裹着——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他简直毫不在意形象,不惜将自己包成了里三层外三层、一颗完全看不出纤瘦匀亭身形的温暖圆润的球。 滕宗谅相对好些,但在寒风凛冽中,也不敢贸然维持风度了,同样穿得十分厚实。 两颗从远处瞧,都威风凛凛、份量十足的球,就这么在一片寒风烈烈中,傲然毅力在城头之上。 陆辞正与滕宗谅讨论着挖池养鱼的计划时,忽就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毫不犹豫地又往温暖的围脖里缩了一缩。 “你穿这么厚实,着实不像被刮冷的模样啊。”滕宗谅仗着耐寒一些,笑眯眯道:“该不会是京中有女名柳氏,一心念归薄情郎吧。” 陆辞淡淡地睨也呈球状、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友人一眼,又瞟了眼高高的墙下冰雪,意有所指道:“你可想领略下,什么叫‘大珠小珠落玉盘’?” 虽然只有一颗大珠可滚。 滕宗谅瞬间敛了笑意,往后退了两步。 陆辞却清楚,比起还恼他不肯回京的柳七,催得更紧的,其实另有他人。 虽从小皇帝来信的频率能判断出,那看似乖巧懂事的字里行间,透着再明显不过的促归之意,他还是不得不昧着良心选择假装不知,才能继续在秦州待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普通这个年号,是真的被梁武帝用过的。 不过古意非今意,那时的普通,貌似和佛教有关。 第二百二十八章 秦州的凛冬冰寒刺骨,即使陆滕二人将自己裹成了球,也没能在城墙上撑太久,于检视完该检视的后,就毫不犹豫地下墙来了。 “不前往实地探查,着实难觉军士辛苦,”陆辞回首望去,不禁感叹,这北地寒风,可真不是自己这等斯文娇贵的文臣能扛得住的:“等来年收了二税,若有不少结余,我再上请,看能否将士们的御寒冬衣再加厚一层吧。” 滕宗谅深以为然地颔首。 他们仅在城墙上晃了几圈,就已冻得不行了,但那些需在高墙上驻守整整一日才可轮转的兵士,可穿得比他们要薄多了。 在身上积了冰雪仍纹丝不动的守兵们善意而尊敬的打量下,二人哆哆嗦嗦地缩进颈间围脖里,于一阵比一阵急的北风的催促下,逃命似地快步回到了营房中。 在倒上满满一杯热汤后,灌下大半杯后,才觉缓过这股锥心的凉气来。 滕宗谅只要一开口,就是一大团白雾,更忍不住怀念起汴京那家家户户都烧得起、能叫全城都变得暖融融的旺盛炭火来:“每逢凛冬,便额外想回汴京去。” “那还不容易?”陆辞莞尔:“只要捱过这回,到了来年冬,你就能换个地方过了。” 滕宗谅敷衍地嘟哝一声。 对资满磨勘,转任别处之事,他可谓兴趣缺缺。 算上这一资,他入仕也不过满六年。 得亏他在两任中都有过亮眼表现,遇上的长官亦是厚道的,才令他得以擢升至正八品。 于外人看来,对当初第五甲登第的名次而言,能这么快有这般成就,已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况且待这一资满后,可想而知的是,凭着与陆辞的默契配合,奋力开拓,注定是一笔厚资。 这么一来,转任的地方绝无可能比秦州要差,而多半会挑个较为富庶的辖地给他。 但再怎么快,也不可能那么早回京的——少说也得再等个两三轮。 柳朱两位友人,若不是当初顺利乘上那场荣王府大火、致馆阁损失书籍惨重、才临时遴选馆阁官入试的东风,此刻定然也与他一般,还在地方转来转去。 而且新的任命,他还能遇到像陆辞这样既果敢有胆略,又怜爱百姓与他理念契合,最重要的是,还会百般信任、任用他的长官齐头并进吗? 简直是想都别想。 思及此处,滕宗谅不由抬眼看了笑吟吟的陆辞一眼。 陆辞收到皇帝每月雷打不动、必定送达的催回信时,并未特意瞒着滕宗谅。 因而滕宗谅很是清楚,被不少人充满疑虑地揣测着是否已在新官家处失了信重、才一直不召回京的陆辞,纯粹是出自自身的意愿,才久久不肯回去的。 小皇帝还是太子时,对陆辞的看重就是众所周知的头一份。此次回归,定能一扫被先帝贬谪至秦州的阴霾,风光无限,前程锦绣。 对回京后将得到的优厚待遇,陆辞可能不知晓吗? 滕宗谅哪怕拿脚趾头想,都清楚这不可能。 偏偏陆辞却能忍得住不取那金珠玉果,把所有人都当苦差事的秦州知州一职坐得稳稳的,铁了心地不肯提前转任。 若换作是他的话…… 滕宗谅脸上微烫。 扪心自问,他恐怕是抵御不了那诱惑的。 “滕兄?” 陆辞没等到问题的答复,抬眼一看,就见滕宗谅手捧热茶,一副悠然出神的模样,顿时挑了挑眉,再唤了一声。 滕宗谅猛然回魂:“什么?” 陆辞眨了眨眼,善解人意道:“滕兄若是挂念嫂夫人,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余下的明日再说。” 滕宗谅嘴角一抽,揭穿道:“若我没记岔的话,今日原本就是休沐,不过因是陆弟挂心渔业,我才不得不舍命陪君子,来这转一遭的。怎到陆弟口中,却成了你大方放行了呢?” 陆辞笑眯眯道:“滕兄这话说得,未免过于见外了 。只不过,我亦对斫鲙之味美颇为想念,若滕兄不嫌,可愿邀我往家中小聚?” 为鼓励秦州兵士将家眷迁来,滕宗谅不惜以身作则,派人将原先留在家乡的妻子给接来了。 而陆辞自打在无意中发觉这位文静清秀的嫂夫人虽不善言辞,却有一手令人惊艳的好厨艺后,就被唤起了老饕的胃口,迅速成了滕家的常客,还频频不请自来。 滕宗谅无奈地睨他一眼:“我怕是想拦也拦不住吧!” 陆辞笑着点了点头,直接承认了:“然也。” 事实上,比起在外能说会道、在家却鲜少同她交流的夫君,林夫人对模样俊秀得叫人难以移开眼去,又风度翩翩,擅说笑话的陆辞,可是一百一千个欢迎。 尤其陆辞每回品尝她亲手烹饪的菜式时,堪称赞不绝口,且言辞恳切,字字出自真心,常常还能中肯地提出可行的改进意见,实在令一心钻研厨艺的她深感惊喜。 尽管为了避嫌,她不好与陆辞说多了话,但为回报这份赏识,每当陆辞要上门来时,她都严阵以待。若提前得知上门的日子,更是不得了了:回回翻着花样地折腾新菜式,然后等菜端上来后,虽不吭声,眼睛却亮晶晶地等着陆辞的品评。 ——次数多了,着实叫滕宗谅不止瞧着眼酸,内心也跟着吃味不已。 滕宗谅有所不知的是,对此深感吃味的,营房中还有一人。 因官署休沐之故,兵营中除却有职责在身的,大多都外出闲逛,买了些平日舍不得买的吃食,回营房后再与要好的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而那些顺应秦州官府号召,将家人都接到秦州城里来的,更是占了大便宜似地欢欢喜喜,提前几日就应假回了家,久违地同家人小聚去了。 狄青的家人虽不在此地,但他看着那些在众人艳羡目光中出营、准备与家人团聚的兵士一个个离开,心里却一点不觉羡慕。 毕竟,公祖可早早就叮嘱过他,不光是春节,元宵也得回陆宅去相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