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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自圣驾抵达围场的那日起便是碧空如洗的大好天气,此时猎场内水清草茂、野兽肥美,正是行猎的大好季节。八月十四的这天清晨,自帐外的露水还打在草尖儿上起,一声叠一声的悠长号角便吹遍了整片千里草场。待旭日东升、晨雾退散之时,方圆几十里已经此起彼伏地回荡着人声要喝、马蹄奔腾和猎狗嚎叫的声音了。 今日洪武帝要邀一众部族首领共同行猎。却见营地前旌旗飘扬,往来的具是比中原人要高大威猛许多的草原汉子。他们穿着少数部落的骑装,腰间扎着锦彩的腰带,一个个往那一站都如猛狼悍虎般健硕,让人不敢逼近。 与这群草原人共同骑马围猎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这些汉子从小就生长在马背上,骑射功夫极为高超,又加之有心与中原人比拼,他们纵马跑起来之时皆是横冲直撞十分凶猛。 前一日沈梒本来是跟在洪武帝的近卫队里随驾的,然而半天跑下来便被颠得头晕眼花,连□□的马都被那群草原莽汉惊了三四次。洪武帝笑话了他一番“江南人弱不禁风”,但总算开恩让他今日不必随驾伺候了。 不用跟在夹在草原人和近卫队中间看他们逞凶斗狠,沈梒的心思终于轻松了不少。待洪武帝率领大部队拔营而起,浩浩荡荡地离开后,他便牵了马往围场的另一边走去。 整个围场里的野兽都被禁军带着猎狗赶到东北角去了,南边十分静谧,连个走兽的声音都听不到。沈梒信马由缰走在林间草场之上,放眼望去却见天似穹庐,笼罩四野,风吹草色绿无涯,草波如浪。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一人和一马,在这仿佛静止的绝景中随意游荡。 不过一会儿,沈梒来到了一片河滩之上。却见清灵见底的溪水自远方潺潺而来,流过翠□□流的草丛,形成一片小洲。沈梒看那水色澄澈,不禁心中欢喜,跳下马来甩去鞋袜赤脚淌入了水中。许是被大日头晒久了,水竟是温的,流过脚背极是舒服。沈梒坐在岸边青石上,不一会儿竟昏昏欲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 忽地一道悠悠的低笑声自他头上响起:“谁家的岸芷汀兰,如此郁郁青青?” 沈梒猛地睁开了眼睛。 谢琻背着光站在他面前,修长高挑的身影被日头勾出了一圈金色的轮廓。他白色的骑服紧窄贴身,更衬得肩宽腰细腿长,但衣摆的一角却已被泥点弄脏了,似刚纵马飞奔过一段时间。 青年穿着被风尘染过的衣服,带着笑意低头看向他,眸中闪烁着遍寻不见、却又失而复得的明亮。 “你怎么在这里?”沈梒抬手挡了挡刺眼的日光。 “方才皇上提了一嘴你臭不可闻的骑术,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我左右一瞥见你不在,便知你躲远了,循着踪迹追了过来。” 沈梒顿时有些窘迫。他身为文官,又在水乡长大,不善马背功夫也是正常。但被洪武帝单独拎出来在百官面前说笑,终归还是有些让人脸红的。 谢琻见他耳廓偷偷熏红了一片,含笑蹲下身来,伸手抓起沈梒的脚踝将他湿淋淋的脚掌放到了膝上。 沈梒一惊抽腿,却被谢琻按住,提起衣摆仔细将他脚掌擦了个干净,又帮他套上了鞋袜。 被山泉水洗过的皮肤细若琼脂,沈梒身为南方人,手脚又都生得修长秀气,此时被阳光一照更是如玉似雪。谢琻一手抓着他的脚踝,终于明白了何谓“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越女词》李白),一时间满腔都是心猿意马。 终于穿戴完毕,谢琻起身笑道:“走吧。” 沈梒有些迟疑:“去哪儿?” “教你骑射啊,我谢让之的朋友,练马都骑不好也太丢人了吧。” 沈梒一惊忙道:“不必,我——” 话音未落,他忽觉腰间一紧身子一轻,下一瞬竟已被谢琻揽着飞身翻上了马背。沈梒低骂一声挣扎着要下马,却被谢琻紧紧固定在自己身前动弹不得。随着一声呼哨,骏马如离弦箭般飞射而出,带着谢琻放肆的大笑消散在了风里:“这可容不得你!” 二人同乘一骑,驰骋于天空地阔的草场上之时,如驾舟破浪一般,纵横于风浪草波之中。谢琻催马飞奔,跑至尽兴处在沈梒耳边尽情呼哨大笑起来,如直上九霄的鹰唳,响彻重关。 “良青!”他逆着风大喊,“沈良青!沈梒——” 他像是欢喜到了极致便忍不住要大吼几声的毛头小子,真是幼稚到了极点。沈梒知道自己本该嫌弃他浪荡形骸、不顾礼仪,然而在这天穹阔野的情景之中,他竟不由自主地随着笑了出来,大声回问道:“干什么!” 谢琻却不再说话了,只是低笑着将下巴卡在了沈梒的肩膀上,亲昵地磨蹭着。 二人尽情跑马了一会儿,终于慢了下来,谢琻这才认真开始教他如何骑马。 “首先你不能怕它。马这畜生也机灵得很,他若感觉出来你骑术不佳,便更不会听你使唤。”谢琻毫不客气地拍了下沈梒的腰腿,“你看你这身子,硬得跟块木板似得,能不能放松点?” 人在马背上,不得不低头。沈梒依言尽力放松了腰背,这一下整个身子便都靠坐在了谢琻的怀里。 谢琻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轻咳了一声,继续讲道:“最基本的你都会,现在主要是掌握一个节奏。你看这马跑起来的时候上下颠簸都有规律可寻,你若是不随着它的节奏,或不主动引导它,自然被颠得七荤八素。好了,你现在自己感受一下。” 沈梒一向敬重师长,见谢琻认真教他,便也不疑有他认真学了起来。他放松了腰腿的力量,腰身随着马背起伏,潜心体会着谢琻所说的节奏和规律。 “对啊,这不是做得挺好?来,上下,上下……”谢琻一手扶住了沈梒的腰跨,忍笑道,“上上下下——” 沈梒觉得他语气有异,一怔低头时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紧紧贴在一起,而他一直都是在谢琻的怀里——上下起伏。 “谢让之!” 沈梒大怒。 “怎么了怎么了?”谢琻连忙无辜道,“我这不是教你呢吗?” 沈梒寒声道:“你下去,我自己骑一个马。” 谢琻叫道:“哎呀刚才带你跑出来的时候另一匹马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现在让我下去哪儿?步行跑在后面么?” 沈梒被他气得胸口发闷,直起腰背怒道:“我早跟你说过尊重二字,你要是再不放在心上我便——” “好好好,我知道了,但我不是混惯了么。”谢琻一见他真的生气了,连忙求饶道,“我刚才说的那些也不是诳你,你自己体会一下,我不闹你了。” 不一会儿,二人跑入了一片松林之中。谢琻拉着缰绳放慢了马的速度,目光四下搜寻着,不一会儿便轻轻“嘘——”了一声,抬手摘下了背后的长弓。 沈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见不远处的草坷里蹲着一只红褐色的野狐狸,许是之前逃过了猎狗的驱赶,此时正悠闲地瘙着痒,浑然不觉远处已然靠近的猎人。 谢琻摘弓搭箭,将沈梒的双手分握在弦和弓上,引着他三指勾弦缓缓拉弓至脸颊之侧,箭尖对准了那只狐狸脑袋。 因要瞄准,谢琻的鼻尖就靠在沈梒的侧脸上,炙热湿润的呼吸扑在沈梒的面唇上,弄得他一阵不自在。 “别动。” 谢琻唯一用力锢住了沈梒轻微的挣扎,将两个字吹进了他的耳廓。 “你看这小狐狸的毛……像不像你那件大氅的护领?” 嗖—— 话音落时,箭矢破空而出,如割风裂锦般,“嘙”得一声正中狐狸头。沈梒被这把硬弓的弓弦余韵震得半边臂膀发麻,三根拉弦的手指半晌都无法弯曲。 谢琻跃马而下,跑过去捡起了猎物,笑嘻嘻地转了回来:“哟,看来冬天能给你的大氅再加一层毛了。” 他的笑容太过灿烂。沈梒有些莫名脸红,轻咳了一声,侧过了目光。 “啧啧啧——”谢琻站在马下,抬手牵起了沈梒被弓弦勒得红肿的手指,叹道,“我家良青真不是耍刀弄枪的料子。” 沈梒被他说得有些不悦,皱眉道:“若是认真学我也可以——” “我知道。”谢琻笑着一扬眉。 “但你只管稳坐朝堂,笔指江山就好了。横枪立马,不还有我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