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都市小说 -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在线阅读 - 第 26 章

第 26 章

    唱歌能使人沉溺,使人盲目,使人放松。对着小树林那片苍青色的亭盖深情款款吐出“lover”这个词的时候他还有种奇异的自我感动。

    最重要的是离所有人都够远,所以这几天的排练他参加得还算主动。

    在许之枔不再接送他上下学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学校的某些地方偶然碰见许之枔的频率却上升了。比如这节课上课前他就在厕所外边看到许之枔了。

    当时许之枔手肘撑着栏杆,嘴里含着根烟。比较离奇的是那根烟的烟头明显是燃过后又熄灭了的,带着焦黄色。

    他旁边站着的人里没有杜燃,是付罗迦以前没见过的几个。

    许之枔还态度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旁边有人问:“就他?”

    许之枔含着烟没说话,付罗迦的注意力从那个烟头上被拉了回来。

    “不是。”他立刻否认。

    许之枔笑了,不少烟灰被抖落下来。“什么不是啊?”

    剩下的对话付罗迦就不太想回忆了。

    一惊一乍有朝一日居然也能成为他的常态——他耳朵尖那点热也就刚刚才被风给吹没。

    还有昨天。

    昨天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在课间跑cao的时候突然冲进了九班的阵列里。

    付罗迦来不及多想,往边上让了几步。

    等他们从阵列里出来以后不难发现九班的队伍里空出了一个缺口——许之枔手里揪着鲁迪的校服领口,把人直接拎了出来。两个人表情对比相当强烈:许之枔神情宁和,鲁迪涕泪俱下。

    鲁迪曲着膝盖被半拖半拽推到绿茵坪上,然后付罗迦就看不到他了——这次来围人的尤其多。

    许之枔转过头,刚好跟付罗迦对上视线。

    付罗迦当时的神情应该相当震惊,或许他震惊之下还说了什么——只不过现在忘了而已。许之枔那时回了什么他倒是记得很清楚:“是郑骏宇要找他啊。”

    付罗迦仍然拒绝回忆接下来的对话。

    以及更早之前的排练现场。

    他拿起麦克风没几秒,一偏头就看见了窗台上坐着的许之枔。

    在视频里看还不觉得,在现场看才知道那个窗台其实特别高,许之枔晃起腿的时候他甚至还能看到许之枔鞋底上的纹路。

    许之枔居然在拍照——或者是录像。

    付罗迦突然就有点忘词。从未被他在意过的歌词的中文意思却孜孜不倦地往外跳:

    你想看我一丝/不/挂吗,我的爱人?

    你想抚/摸/我吗,神秘的爱人?

    他头次跟随大流在这词里品出了“羞耻”。此前他只昏头昏脑地把这些表达都归为流行艺术。

    唱完后教室门口一个驻足旁听的音乐老师给出了建议:台风别太拘束,注意气息控制。

    许之枔甜甜地抢答:谢谢老师。

    付罗迦在面前的大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通红通红的太阳xue。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该在什么时候、哪个地方、说些什么来结束这些没完没了的事。

    这样是不是李鑫孙奇亚以及其他的一些人就不会再刻意地出现了,包括医院里的那个秃顶男人?这样生活就能回到正轨,一切就会趋于平静。他就能够像往常一样把枯燥生活唯一的泄口固定在一个网址里,在每个周日的晚上悄无声息地清除所有痕迹。

    他偶尔也会想到如果自己对许之枔这个人从头至尾持否定态度的话,他现在就会自由得多——至少不会踩着大红地毯对着蓝天白云绿叶清风想这个。

    之所以觉得不自由,是因为许之枔已经成功地让他相信:他们的确曾经认识。他现在已经会习惯性地把关注投到许之枔身上。在许之枔出现的任何地方,他会去观察这个人,去揣测这个人,而且完全无法用意志去克制这些冲动。

    他设想的最好情况是:许之枔把牌亮得明明白白,“我是同性恋”,然后他就可以说,我不是。一部电影说明不了什么,既然杜燃和其他的一些人也能出于猎奇的心思去看;一些反应也说明不了什么,对他人的行为解读永远是主观的——

    然后许之枔会给他一巴掌——或者两巴掌,或者不这么娘,直接用拳头——然后拂袖而去,然后他就能重新呼吸到属于“正常人”的自由空气了。

    并不复杂,就是这样。这就是他生长到现在形成的一套标标准准的付氏逻辑。

    “她穿罩袍是为了时尚,不是陈述思想,只是激情的火花,我不会走在你的街道,或对着你的土地来一枪。”*

    看吧,这歌词也将不会包涵任何暗示,而是故弄玄虚的所谓“艺术”而已。所有联想都是多想。

    周临涯把手挥得更起劲了。

    回了教室以后他问,“当时你听得清?”

    “哎太远啦,能听清一点吧。我又不懂这些,就觉得唱得特别好。”

    “你以前听过这首歌吗?”

    “没有啊,是不是那个雷帝嘎嘎的?”

    “……对。”

    “你怎么会听她的歌啊,她那么一个——哎我真受不了她那些恶心的造型,看到她就觉得隔应。这歌讲什么啊?”

    “……没讲什么,口水歌而已。”

    “没事,口水歌唱好也要本事嘛。”

    他预想中的观众都应该是周临涯这个样子的,所以开始才放心大胆地选了这首。

    偏见对他来说从来都是防护壳。

    他想好了,在挨完许之枔那几下后他还可以跟他说,“我能够理解你们。只不过是走不同的路,你们这条路更难走而已。”

    说完这句话就不要再等了,直接跑就好。其他的不敢说,他千米跑反正是满分水准。

    然后应该彻底没问题了吧——许之枔这么忙的一个人,何必在某些不可救药的人身上再浪费时间?

    ——所以许之枔到底什么时候亮牌?

    ……

    付罗迦翘首以待的周末终于来了。

    他妈在得知那个虽然有水分但仍经过了官方认证的名次之后,态度rou眼可见地软化了许多——连着三个中午的碗都是她洗的。

    几天前的中午,她在餐桌上扔出了这么一句:“这周周末,你到付筠那边去一趟。”

    付罗迦愣了愣,“啊。”

    “付筠他妈一直在说要见你。”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正巧这周末是她生日。”

    “奶奶她……也跟你联系了?”

    “能不联系嘛,你那个林阿姨不争气呀,拖了个女儿进了门,生出来的还是个女儿,她能不想起来你这个付家香火吗。”

    他妈去外地的那几天里他多了个血缘上的meimei——这是他妈心情平复下来才告诉他的。

    他跟他妈反应完全不一样——他没什么感觉。仿佛他才是跟他爸离婚的那个人。

    单独去一趟临市的日子于他而言是个比十一黄金周还盛大的节假日,于是周末就此成了他眼前一片混沌里光芒四射的金子。

    他妈开车送他到了火车站,跟安检员好说歹说还进了候车厅,最后检票之后被拦在了月台外边。

    县城车站比较小,月台跟外边候车厅隔着的只有一面玻璃墙。候车厅人不多但是座位都坐满了,有个看着是民工的中年男人窝在玻璃墙边的一大堆行李里边,看神情睡得很是辛苦。

    他妈站在那男人旁边,透过玻璃看着他。她今天穿着碎花雪纺裙,收拾得干净体面。

    而那个男人跷起来的腿上裹着的是洗得发白、沾着墙灰的牛仔裤。脑袋枕着的蛇皮口袋里的一节尼龙绳还露了出来。

    然而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却通过一种内在的相似取得了和谐。

    车窗边缘把他们两个挨个切过,他后知后觉发现那种内在的相似是“蒙头度日”。

    车刚刚经过站牌他就接到了他妈的第一通电话。

    “有人坐你位置吗?”

    “有。”

    “你让他让开,他不让就找乘务员——”

    “我知道。他已经在挪了。”

    “用东西垫一下,谁知道他身上脏不脏——”

    “垫了。”

    “背包抱着,不要放在行李架上!”

    “我抱着呢。进隧道了。”

    他默数三二一,然后挂断了电话。

    黑暗兜头扣面地来了,风声压过了车厢里的人声。

    在信号格清空的瞬间一则短信跳了出来。

    来自:xz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