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你就是钱春霞?”贺译民把这女人扶起来了。 “嗯。” “你丈夫是刘淼?”贺译民再问。 这女人点了点头,没说话。 贺译民明白了。 昨天晚上,他接了个写信的案子,说有人拐卖了自己的孩子,看来,世界是够小的,案件的受害人钱春霞,居然是刘淼的妻子。 而宋思思,则是那个拐了人孩子卖掉的第三者? 这不可能吧,宋思思怎么地也不可能去拐卖别人家的孩子啊! 事情当然不能只听一家之言,还得走访,取证,实地调查,才能知道案件的具体情况。 “呸,宋思思就是个贱女人,呸!”钱春霞不停的大吼着。 宋思思冷笑一声:“真是出门都能遇到疯狗,咱们让公安断案子吧,我懒得跟你这个泼妇多说一句!” 钱春霞一听泼妇两个字,差不多又要跳起来了,还好有热心群众拉着她。 陈月牙还得去玻璃厂给自己的罐头看瓶子呢,也是看这儿闹的太丑,不想让超生看这种泼妇骂街,拿着地图,跟贺译民约好在玻璃厂的门前见面,就带着超生走了。 望京果然比清水县大得多,玻璃厂还得坐两站公交车才能到。 这个玻璃厂叫永兴玻璃厂,专门生产罐头瓶儿的,厂门口人挤的熙熙攘攘的,不知道在干啥。 陈月牙有街道的介绍信,很顺利的就进了厂,才报身份,玻璃厂的刘厂长就说:“我知道,清水县百顺街道罐头厂嘛,麻雀大的小厂子,扣扣索索,舍不得要瓶子,一次顶多也就要几百个罐头瓶儿,生意太小啦,我们不接待。” “谁说的,我要2000个罐头瓶子,你们有吗?”陈月牙说。 罐头瓶那东西,因为可以重复使用,大家一般都是新订一些,再倒腾些旧的续着用,谁一次能订2000个新罐头瓶儿? 这下可把刘厂长给唬住了:“真要2000个,还是全新的,一毛钱一个呢,你们厂有那么多钱?” “全新的,咱看看瓶形吧。”陈月牙说着,就把超生的宝贝罐头瓶儿递给厂长了。 刘厂长拿着罐头瓶儿端详了半天:“这种瓶子,我只在广交会上见过,这应该是国外的罐头瓶儿,你确定瓶子要全吹成这样?咱们市面上,可没人用这样儿的罐头瓶子。” “就要这样儿的,您替我吹吧。”陈月牙说着,当时就掏了五张大团结出来:“这是订金,东西做好,送到地方,我付剩下的一百五十块。” 刘厂长把超生的小水杯没收了:“回去等着吧,半个月,我们给你送过来。” 母女俩从玻璃厂出来,还得给贺帅买课外书呢。 拿着地图,一路问人又打听的,至少走了俩小时才到图书馆的门外,陈月牙觉得吧,兜里有钱就心里不慌,进图书馆买书就行了。 但是,到了图书馆的门口,她才知道啥叫个对知识的渴望。 这会儿正是图书馆下午开门的时候,外面排队的人排的人山人海不说,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在喊:“后面的人不要再排队啦,明儿一早再来,今天进图书馆的号已经放完啦。” 进个图书馆还要放号儿? 陈月牙看一个大姑娘站在人群中正在跺脚,遂问:“同志,你排到号儿了吗,我想买几本书。” “排啥呀大姐,您要有号儿,我五毛钱买你的号儿,着急高考呢,进不了图书馆借不到书,咋温习功课啊?”大姑娘说。 自打76年恢复高考,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一书难求,大城市的课本至少能供应上,农村小学里,很多班级七八个孩子共用一个课本。 图书馆,想进去都难,更何况买书? 这可咋办? “漂亮jiejie,我哥哥特别想看书,我们该怎么办呢?”超生扬着头问这大姑娘。 “小丫头,你这嘴巴可真甜,瞧见没,文化馆家属院,进去以后敲左边第一个玻璃窗儿,就说你是文学爱好者,想要交流一下文化,甭看那些书封皮不咋地,但都是好书,要不是急着参加高考,你们就去那儿买书。”大姑娘说。 买本课外书而已,搞的比投机倒把还夸张? 带着超生,陈月牙按这大姑娘说的,进了小区,果然,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里面是个戴着眼睛,邋邋遢遢的中年人。 这男人迎门看到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头大身子小,眼睛大的像两汪水一样的小姑娘,不但不招呼进门,反而连忙从脱了身上的衣服,转身,往屋子里的往书上盖着。 “同志,我们买几本课外书,给孩子们买的,哪儿有?”陈月牙问。 这人忙着往书上盖着布,摆手说:“不卖不卖,我这儿的书全是自个儿看的,不卖人。” 人嘛,总是你越不让我看我就越好奇,陈月牙看这人又进里屋了,撩起他盖在书上的衣服一看。 哟呵,什么《寡妇忏悔录》、《地狱之花》、《深渊中的神女》,一本本,封面上全是金发碧眼,只裹一点抹布的外国女人。那女人有躺的有坐的,清一色的大红唇露眯眯,简直不要太刺激。 这要给孩子看见还了得? 难怪那个人一直在往书上盖衣服,他应该也是怕孩子看到了这种东西会不太好的原因吧。 陈月牙拉起超生的手,转身就走。 你不卖,我还不买了,一看都是yin秽色情的玩意儿! “同志,你可千万别举报我,甭看那些书皮不堪入目,但那都是世界名著,好书,真正的好书,你要是个文学爱好者,你肯定懂。”这男人盖好了,追出来说。 陈月牙不是文学爱好者,当然不懂得《寡妇忏悔录》能是啥世界名著,现在只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赶紧让开,我们不买书了,我们要走!”陈月牙说。 “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介绍来的,同志,千万不能举报,你要举报了我,就等于掐断了中国的文艺复兴,就等于掐断了中国知识分子和世界接攘的窗口。”男人又说。 陈月牙看这男人始终堵着自己,说:“我不举报你,你赶紧放我走。” 男人举起了双手:“你是来给孩子买课外书的吧,只要你不举报我,我送你几本,都是特别好的书,好不好?” 这到底是个耍流氓的惯犯,还是真正的知识分子,陈月牙也掐不准,还没来得及走呢,这人双抱了一沓子书出来:“这可全是我收来的旧书,送给你,千万记得甭举报我啊。” 因为这些书皮都还素净,上面没印那种金发女郎,陈月牙把书收下了,无功不受录,掏了五块钱想递给这人,这人又不肯要钱,俩人正推搡着,正好这时,办完案子的贺译民一路打听,找到图书馆,又转悠到这后面来了。 给他看到有人跟他媳妇拉拉扯扯,几步跑进楼道,当然得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贺译民穿的是制服,而他又是个公安,都还没张嘴,才拍了拍这人的肩膀,这人回头一看,立刻跪下了:“公安同志,我没耍流氓,我真没耍流氓!” 他要不这么说,贺译民还不好奇,他这么一说,贺译民不就好奇了吗? 而且,这人转身还想跑,稳准狠的,贺译民一个反剪,直接把这家伙压墙上,枪掏出来了:“你给我放老实点儿!” “大哥,饶命啊,饶命!”只听吡溜一声,这人直接尿裤子了:“我只想搞点文化宣传,真的啥坏事也没干啦大哥。” 贺译民拿枪指着,让这人高举着双手,跟他一起进了屋,撩起盖在书上的,那些破破烂烂的床单和衣服一看,眉头又皱起来了:“《洛丽塔》就《洛丽塔》,谁搞的《寡妇忏悔录》这么俗气的名字,那封面咋丑成那样?” “公安同志,叫《寡妇忏悔录》,卖的比叫《洛丽塔》的时候好,我也得混口饭啊,是不是?”戴眼睛的男人苦笑着说。 却原来,他买的,还真的都是世界名著,但就是封面一个比一个俗,名字一个比一个难听。 贺译民又转了一圈,看到有一本《基督山伯爵》,挑了出来,准备给儿子带着,拍了拍这人的肩膀说:“书是好书,但你要还用这个封皮,下回来我肯定抓你,赶紧把那书皮换了去,要不然我就以流氓罪给你戴拷子!” “好好好,一定一定。”男人躲过了牢狱之灾,点头哈腰的说。 从小区出来,贺译民一手提书,一手捧着《基督山伯爵》看,陈月牙抱着超生,超生看爸爸在看书,装模作样的,也在翻着一本旧书。 哥哥说书是好东西,超生也觉得是,因为她翻着翻着,从书中翻到一张糖票,再翻着翻着,哇哦,又翻到一张rou票,再翻两页,居然刷的一下,翻到一张自行车票。 自行车? 事实上,胡同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有自行车,尤其是秦七宝哥哥,有辆崭新,帅气的自行车,总带着七妹一起出去玩。 每次七妹坐在自行车上,都要挥手跟超生说再见,风光的不得了。 看到自行车票上那辆简笔的自行车,超生对自己的美好生活展开的畅想:小帅哥哥把她放在前面,把二斌和三炮放在后面,哇,四个崽崽一起骑着自行车,跟秦七宝并肩一起出去玩。 那可真是好日子呀! 难怪小帅哥哥想买书啊,书里真有好东西! 第57章 57 “mama, 买rourou。”超生立刻扬着rou票说。 陈月牙接过rou票一看, 嘴巴都张大了:“十斤的rou票, 怎么这么多?” “书里的呀, 还有自行车票呐,给小帅哥哥买自行车。”超生又说。 陈月牙再一看, 得, 还真的,有一张在现在来说千金难求的自行车票。 自行车呐, 虽然说一下班, 钢厂门外黑鸦鸦的一片, 但那基本上都是二手货, 要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凭票五十, 不凭票,280! “赶紧给人拿回去吧,这是从书里头翻出来的,你刚才都把那人吓了个半死, 别再拿走人家的自行车和rou票,咱多不厚道啊。”陈月牙把票转到了贺译民的手上。 俩母女在街上等着,不一会儿,贺译民气喘嘘嘘的又回来了:“那家伙打死不开门,还说书全是他收来的,不论里面夹着什么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估计他是怕我要抓他, 这么着吧,我给他压上二十块钱,咱们把所有的票拿走,你看怎么样?” 现在一辆自行车就算有票也得五十块,陈月牙想了想,从包里数了五张大团结出来,递给贺译民说:“这书估计也是他收来的旧书,那票也是别人夹里头的,但咱不白占人便宜,你把这五十块钱夹到他窗子上,咱们赶紧回吧,天儿已经很晚了。” 贺译民接了五十块钱,去给那人还钱去了。 “mama,吃rourou呀。”超生小声的说。 陈月牙看着rou票,勾了勾闺女的鼻子:“市场上都没rou,妈上哪儿给你找rou去?” 超生顺手一指:“喽,那不是rourou?” 清水县没rou,不代表别的地方没rou,这可是望京啊,就在北京的隔壁,怎么可能没rou? “你这丫头,眼睛可真够灵的,那是国营饭店吧,看着像是熟食,走,咱们看看去。”陈月牙说。 到了国营饭店的熟食窗口一看,呵,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陈月牙这个城里人都给唬住了:蒜香红肠、小酥rou、油炸小排骨,糯米蒸莲藕。 这一样样的,只听说过,陈月牙都没见过。 有rou票,兜里又有钱,那还等啥,买啊! 家里三个大男孩儿,自打过完年连猪rou的味儿都没闻过了。 这一趟上望京,可谓满载而归,不过上了车,陈月牙挺好奇一点,那就是,那个钱春霞和宋思思俩的事儿,到底怎么样了。 事关自己的前妻,贺译民其实不想说这事儿,但是好巧不巧,一上班车,又碰上宋思思了。 这女人也三十出头了,漂亮是真漂亮,高冷也是真高冷,冷冰冰的大美人儿,说实话,看着她给钱春霞泼一身泔水的时候,陈月牙都觉得替她可惜。 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儿,就应该坐在钢厂的办公室里当个高高在上的经理的,怎么能扯上婚外情那种污七八糟的事儿,真是可惜。 从五六十年代开始,风化问题,那就是一颗炸雷,沾谁头上,谁就能给炸个面目全非。 而且,不论你是谁,只要沾上了风化问题,就跟瘟疫一样,所有人都会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