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箜篌尽_分节阅读_9
梅若风笑得缠绵,目光凄厉却又温柔,死死地盯着桐书。 在烈火中坍塌的楼阁似乎也转不了他的目光,在火光中,梅若风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一瞬间活了过来一样。 然而梅若云却惨白了一张脸:“你害我梅家至此,还想如何!” 闻此言,桐书停步,金色面具下露出的薄唇轻轻一勾,一个讥诮的弧度。 看得梅若云遍体生寒。 梅若风却仍是看着他,眉眼间尽是缱绻温柔,笑得流光溢彩。 “不过是将当年仇怨一一清算罢了,梅庄主何必惊慌?”桐书,也正是江湖上传说的紫杀,淡然道。梅若云闻言,咬牙暗恨。 梅若风却没有看自家兄长种种怨毒愤懑,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桐书,眉眼倏忽沉静下来:“我等你,太久了。” 桐书的面庞被金色面具遮去,只看见唇边笑意霎时转凉,犹如寒雪。 他走到梅若风面前,冷笑道:“我也等你,很久了,梅若风。” 梅若风抬袖浅笑,灰败苍白的面孔,长年放纵而亏败的身体,让他看上去就像是随意可碾死的蝼蚁。 此刻烈火将焚身,要杀自己的人就在眼前,可二人却都不由自主想起当年,烟光水暖的江南。 十三年前。 西子湖上,风凉日暖,晴光初好。 那时的梅若风,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说起梅家大爷,谁都知其眉目清俊,冰冷如雪,孤高似云中白鹤,叱咤江湖,正是年少扬名,纵横江湖。 而梅家二爷,却是一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脸,鲜衣怒马,轻狂多情,那时梅若云在江湖上正是江湖新贵,受人瞩目,对这初入江湖的梅二爷,自然没多少人关注。 况且,梅若风喜爱浓词艳句,常有轻浮之语,自然也没大哥那般孤高之气。 酒囊饭袋,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吧。 没什么惊世的相貌,也没有绝高的武功,只有一些艳丽的句子,写得还算贴切人意。 他也没想扬名立万,做人上之人,本就是过一日看一日,得过且过的性子,哪里来的怨愤不满,又哪里会心比天高? 那一日也不过是兴味高,一时兴起,游湖踏青。 但见晴空下三十里碧水,潋滟春华。 梅若风笑得得意,这样的好日子,哪里找去?这般想着,春风拂面,景色宜人,只缺一位佳人,便可入画。 “二爷,你看那边!”身边的仆人忽然指着对面一艘画舫。 梅若风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个白衣人立在画肪上,面上覆着金色面具,一身惊世风华,叫人心折。于是有些移不开眼,恰好那人也望见了他,颔首以示,方转身而去。 青天迢迢一碧水。 梅若风也不知怎地,也不怕唐突佳人,就朗声问道:“公子这般风姿,实在令在下敬慕,不知能否结交一二?” 那人有些讶异,许久之后,面具后才传来一声:“桐书。” 于是梅若风更得意地笑了。 后来也是不要了脸面,梅若风想尽一切办法接近桐书,每一日在街头所谓的“偶遇”,桐书想要的东西便忙不迭地替他买好,提笔为他书就一纸华彩,更是死缠烂打,百般纠缠。 当时人人皆说他疯。父母在堂,痛心疾首,身边仆人私下议论,更有好事者,在酒楼茶肆间鄙夷不已。 似乎只有兄长,没有强烈地反对。 但他梅二就是疯了。 他这人的确没什么优点,但“痴”之一字,梅二爷却默认是世上第一。 说起来又是一桩轶事了。 这梅二爷虽说多情,却并非风流。 当年他和梅若云七八岁时一同在学堂,念书后归家,被问及最喜欢哪一句诗。梅若云沉吟半晌,方才一副少年老成模样脆生生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此番高洁修身之语,少年吟来,颇有几分隐士风度。 而梅若风却笑得脸上红扑扑的,七八岁的孩童,说出了个句子:“但凡妖娆能举动,娶回长乐侍君王。”这般轻浮的艳丽句子,叫家中婢女听了好不脸红。 后来梅二爷长到十八岁,喜欢上了城南一个卖糕饼家的女儿。 也就日日都要往城南走一趟,不管家中糕饼成堆,都要含笑温情脉脉去光顾她家生意。 有时候还捎上一两首不正经的诗,没少被那些秀才说伤了风雅。 但是他喜欢,喜欢用笔墨写下那些香词丽句,也喜欢那个女孩羞红一张俏面的模样。 后来城西那算命的老先生叹了口气,只说这梅二爷,是个痴人。 痴便痴吧,梅若风也只是笑笑。 直到那姑娘对王家公子那玉面郎生了情,风风光光嫁给了他。 那时城里十里红妆,别提有多热闹,只有这梅二爷,借酒浇愁了不知多少天。 为了这么一段根本没有开始过的感情,梅二爷足足四年都心痛不已,闹得辟邪山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常有人说他痴傻,梅若风直说痴傻是好事,省得机关算尽,不得善了。 后来他才知道,人傻些也许能得福,痴却会折寿。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年雪 火光明灭,摇曳出长长一段影。 桐书走到梅若风跟前,一张金色面具,闪烁着冰冷的光。 梅若风泛着青白的手指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仰面看向桐书时,仍是似笑非笑模样。脸上的指印还在,看上去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 十三年了啊。 桐书隐姓埋名化名紫杀十三年,梅若风相思成疾放浪形骸了十三年,梅若云痛苦不堪恨意交加了十三年。 十三年雪,十三年花,十三年泠泠雨落下。 “桐书!你到底还想做什么?!”梅若云不堪忍受地质问,他低声咳着,好似能咳碎一身骨骼。然而梅若风没有看他,自打桐书出现之后,便呆呆地睁着眼,目光时时刻刻都落在桐书身上。被质问的人轻轻笑了,唇下弧线微微,叫人捉摸不透。 “只是想要你二人眼见辟邪山庄凋零破败而死。”桐书冷笑,“当年你们如斯待我,我只要你二人性命,也算仁慈。” 冷冷地看着梅若云咬牙暗恨的模样,桐书笑得开怀:“只可惜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辟邪山庄了。” 梅若云浑身一颤,狠狠瞪他,但是他而今缠绵病榻,根本就杀不了这昔年文弱的桐书。而梅若风,根本就指望不了那个废物。 梅若风安静地看着桐书,目光描摹过他的金色缠枝面具,描摹过他纤长的手,描摹过他高挑修长的身形,心中似乎渐渐浮现出一种痛,让他觉得连呼吸都抽痛得让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