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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清忽而想起有一年上元节,陆枫将自己关在院中喝了个酩酊大醉,喝多了还要耍酒疯,大半夜的砸开他的房门,非要考校他的武功学的如何。 他还记得那天陆枫闹了大半宿,最后似是累了,瘫在院中的青石椅上,用一种缥缈的目光望着他,就像越过他看向了别的什么人。 “阿清。” 颜清还记得陆枫当时的语气,他从没有见过陆枫那样颓丧,声音低哑,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哽咽。就像是蕴含了被时光窖藏过的难过,重见天日时已经忘了当初深入骨髓的痛楚,只剩下经年而过的一抹唏嘘。 “这世上你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曾经的缘分,擦肩而过者有,一见如故者或许也有。” “有的人不过与你一面之缘,也有的人将与你相知一生。” “但总有那么一个人是特殊的。”陆枫醉眼朦胧的伸手在半空中划拉了一下,露出一种怀念的表情:“那种跨越轮回的缘分妙不可言,只那么一星半点,就足以回味一生。” “世界之大,所见之人千千万万,想要遇见一个人谈何容易。”彼时还是少年的颜清还没修炼出那股子万事不惊的气韵,认认真真的试图跟醉鬼讲道理:“何况哪怕真的遇见,轮回一世,有着再深的羁绊这辈子也成了陌路人,错过的可能太大了。” “不。”陆枫意味深长的冲着他摇了摇手指:“阿清,等你遇到的时候,一定要慎之又慎。别给自己留下遗憾,也别像我——” 至于像他什么,陆枫最终也没有说出口,等到颜清转过身去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那一夜像是陆枫经年过后的一场大梦,被岁月掩藏的什么东西在哪一夜趁着他酒醉冒出头来,轻轻拨了拨他的心弦,却很快又被他埋入了更深的心底。 总之等到第二日陆枫醒酒后再问,颜清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颜清不明白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样子,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一直如闲云野鹤般淡然的陆枫露出那种表情,但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江晓寒与别人是不同的。 他的预感通常敏锐得很,这种特殊让他难得的出现了一种不安,但这种不安却又似乎掺杂着别的什么东西,似乎也并不让人反感。 他无意识的把玩着手中的铜钱,可直到铜钱被他手心的温度捂热了,颜清还是没有动。 他沉默的坐了小半宿,最后还是将温热的铜钱收了起来。 卜卦是用来祈求神明的。但从他决定与江晓寒同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下了决定。 颜清心中松快不少,眼见着天色已晚,便将装着铜钱的布包挂在屏风之上,抬手挥熄了烛火。 而平江城静谧的夜色中,一只雪白的海东青骤然划过夜空,从颜清的窗前掠过,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江晓寒的窗外。 第11章 海东青扑腾了两下翅膀,落在江晓寒窗外的窗棱上,轻轻叩了叩窗框。 床上浅眠的人几乎在瞬间睁开眼,他随手拎过外袍披在身上,走过去推开窗户。 那海东青浑身雪白,一双眼尖利非常,却似乎与江晓寒很相熟,见他来了,温顺的收紧尾羽,偏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江晓寒顺手抚了抚它背上的羽毛,然后冲着它摊开掌心。 那猛禽却像是通晓人事,乖巧的低下头,从喙中吐出一只小小的铜球。 江晓寒眸色略沉,他用指尖碰了碰海东青的羽毛,看着它飞远了,才捏着那颗铜球走回床边。 他虽然人出了京城,但绝不可能对京城中的事放手。但江淮一代地形复杂,且离京城过于遥远,信鸽送信的风险太大,所以只能选用猛禽。 他出京前曾言明,将情报类别分为两类,若是朝中臣子有事儿,则以燕尾鸢送信,而现下他手中的铜球是由海东青送来,就代表着这只铜球中,封着的绝不是什么能让他开心的消息。 江晓寒沉着脸用力一捏,将铜球从中分开,从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纸条。 这封字条的字迹力透纸背,墨迹却有些晕染,不难看出下笔者当时微微的慌乱。 那封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陛下病重,命两位殿下共同监国。” 江晓寒骤然将纸条捏成一团,他甚至不消去问消息,只单单看这一句话,都能想象到京城如今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局势。 一山不容二虎,两位皇子共同监国,定当决策不安,社稷不宁。老皇帝并不糊涂,却依然做了如此决定,江晓寒抿了抿唇,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经此一事,储位之争必会摆在明面之上,江晓寒深深的吸了口气,迫使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开来。 他此时离京已远,无论是想做什么都是鞭长莫及。江晓寒侧过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缓缓的将那张纸条碾成碎末。 月色被一片乌云悄无声息的掩去,只余下远方一声悠然的唱更声。 这一夜江晓寒睡得不甚安稳,他甚至久违的做了一场梦。 梦中的京城正是盛夏,干燥的风拂过院中的池塘。池旁的柳叶翩然落下,在水面荡起轻微的涟漪,惊了池中一尾通红的锦鲤。 俊秀的少年正从外跨进院门,少年神采飞扬,鬓角微微被汗打湿,走路都透着一股精神气。 他梦见了少年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