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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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赦无奈:“兰儿,你突然如此煞风景我要醋了!” 不知道魏公子怎么说得出这话来,他这只大醋缸本就爱不分场合地吃醋。竺兰微微一笑,明眸闪烁地盯着魏赦,他被看得略有发毛,叹了一声,道:“好,他没有。” 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魏赦只是知道其表,而不知其里,“他贵为郡王,不可能这把岁数没娶过妻,听说是亡故了很多年了。之后都没有再娶。怎么了?” 竺兰只是又想起今日在庭院中所见的貌美妇人,觉她温婉端庄,但对自己隐有敌意,与隋白关系不像是那般简单,故多了几个心眼,当然别人也不曾来与自己为难,所以竺兰便没继续揣测下去。 “兰儿,”魏赦轻轻地道,“你若累了,便先睡一会儿。” 正值晌午,竺兰确有几分困倦,于是听话地点了点头,侧身挨着床榻躺了下来,魏赦替她将凉被拉上,于一旁守了她片刻,待她闭目睡熟,才转身朝外而去,身影很快消失了门口。 魏赦在中庭的拱门处立了少顷,隋白身旁的阉人过来回话,佝偻着腰,态度恭敬:“魏公子要的玻璃镜,小的们已按郡王吩咐挪入了净室。” 他正也嫌昨日里没得沐浴净身,方才也不大敢钻上竺兰的榻,于是朝阉人稍点了下头,又道不惯人服侍,便一人迈入了净室。 热汤早已预备,屋内水雾朦胧氤氲,那面阉人说的玻璃镜正斜架在浴桶之外,此际夏光炽亮,斜挂窗边的玻璃镜澄明如水晶,发出剔透的光芒。 魏赦走到了镜子前。 这一面镜子光滑可鉴,他知道,必不会再出现此前类似的情况。 但这一刻,需要的竟是十分的勇气。他一直欠缺揭开真相的勇气,尽管他已开始怀疑,开始动摇! 但终究没能敌得过内心的挣扎、好奇与负疚之感。 如果发生了万一的可能,真的是…… 魏赦立在镜子前,背过了身,伸指去解了腰间的盘带,慢慢地外裳松懈了下来,复除去最里的腰带,薄薄的绸料裤沿笔直修长、肌rou隐隐贲张的双腿滑落,魏赦回头看向那面清晰地照出了他完整人影的玻璃镜。 四周静得惟余风动,魏赦的目光落在镜子上,许久未动,漆黑的墨眉拧成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 答案下章揭晓,镜子里的秘密,米缸里的秘密,全部浮出水面啦~ 第70章 傍晚, 玄陵王尽地主之谊, 邀魏赦一行人用饭, 连同马业成、周鸣几人也在。竺兰方醒,腹中也正饥饿,便没拒绝隋白的好意, 牵了儿子去了。 阿宣人还小, 只能挨着娘亲坐, 大人们议事, 他全然不顾, 只顾往嘴里拨饭,于是竺兰也只好停了下来,帮他剥虾。 “你慢点, 娘亲一个人剥不过来。” 阿宣却孝顺, 用小汤勺把娘亲剥了放到自己青瓷小碗里的虾球舀给了魏赦,小心用奶手护住送到他碗里,“爹爹也吃。” 魏赦手一抖, 筷子险些掉了。 隋白露出几分打量的神色,魏赦敛容,见竺兰也看了过来, 笑了下:“儿子懂得孝敬老父亲了,吾心甚慰,吾心甚慰……郡王勿要客气,用饭、用饭。” 隋白收回了目光,见魏赦并未再表现出任何异样, 便也敛了心神,并不多语。 饭毕,阿宣彻底饱了要下去消食,竺兰正要带他去,魏赦却开口留了她,“让阿宣先去玩吧,我们有些事要商量,兰儿你留下。” 竺兰点了下头,任由周鸣牵走了阿宣。他小身体摇摇摆摆消失在了门后,收回心神,微笑看向玄陵王,“妾身失礼了,方才未敬酒水。其实郡王肯于此时收容我们,已是极大的恩情,难以还报,请郡王受竺兰一礼。” 她从席间离身,定了定神,缓慢而恭敬,怀着诚恳的谢意对隋白行了一礼。 隋白含笑拂手,“夫人勿用多礼,小可与魏公子乃神交已久的友人,何况也算不得收容,以魏公子家业之大,想必还不至于看上小可这区区王府。” 魏赦难得自谦,“王爷言重了。”他起身扶住了竺兰,让她在一旁落座,自己却立在了她的身后,双臂微微压着她的两肩,又笑,“此事冒昧,难为郡王盛情应许,照拂内人,恩情魏赦不表,业已心领,他日郡王如有用得着之处不吝相告,我必结草衔环以报。” 说罢,他垂眸看了一眼竺兰。竺兰也碰巧抬目,与他的眼神撞上。 仿佛有什么格外深沉而凝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肩上,几乎无法透气过来般,他的目光晦暗难明,竺兰一时也说不清那是何种滋味。只觉魏公子今日似有异样。 “兰儿,郡王已有应许,过几日我便要离开玄陵,你便与阿宣在此间等我。” 顿了顿,他的口吻愈凝迟了几分。 “但我也并无十全的能够全身而退的把握,或许会遭受朱又征的截杀而罹难,或许为天子所不容,触其逆鳞而抄斩,所以,如若等不到我,郡王会安置你们母子,你便当我从未回来过。日后你若是还想找个男人依靠,依托王府必也不难。” 竺兰一怔,长睫覆没在一片碎发的阴翳之中隐微颤动,道:“魏公子你在说什么傻话!” 要真是如此,还不如她就跟了去了,也好过一个人真的等到噩耗。 但…… 他果然提了:“你忘了咱们还有阿宣。” “我……”竺兰没法不应。 还有阿宣,他已失去了他的亲父,不能再当个没娘的孤儿。 他的两臂依旧压在她的肩上,微微收力,沉重的担几乎立时攫住了竺兰的全部心神和勇气,令她瘦若薄纸般的身姿瞬间崩塌了一半。 隋白的目光似有什么默默地涌动,暗流澎湃,但终究没说什么话。 他想起那一年,她铁心要离开王府,与自己和离,他挽留无用,还以为她不过是又一次的置气,便那么放走了她。彼时年轻气盛,为了颜面故作大度,他当着满屋的下人说,一刀两断以后,盼她日后能找个更好的男人,懂得她要的“全心全意”,不如他一般不解风情负她甚深。 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十多年来,他每一次从梦魇之中挣脱出来,脑中都是她决绝的笑靥。他始知后悔。 这样的话从一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很难,但说出来了以后,常常会付出代价。而他的代价已是这一生。 用完膳,竺兰心绪幽深,也没理会魏赦便往自己的房里走去,他一路谨慎地跟在她的身后,几番欲言又止,长长的身影教夕晖偏斜地掷落于地,最近的时候也与她始终隔着一掌宽的距离。 她自然也看出他的几番抬起手,似要说什么的模样,但等到他又放下,她便知,他是不可能改变主意了。 也并非是气他,只是无奈。 他身世如此,本就无法独善其身,树欲静而风始终不止,即便他抽身退隐,太子只怕也不会全然信任。为了今后长久的安宁和稳定,他入京这一趟不可避免。 而自己,是真的不能跟着他。 回了房,竺兰下意识要阖上门,不巧魏赦又卡了半边身子进来,她锁门的动作正巧将他夹得脑门一激灵,竺兰吓了一跳,忙撒开手看他的头,魏赦对她是真不防备,就算被夹了也不会还手,见她吓得不轻主动帮她瞧伤,微微一笑,撂开捂住额角的手,露出光滑白皙的好皮囊:“你瞧,无事。” 竺兰于是恼了,背身朝里间走去。 魏赦在她身后停了片刻,抬手掩上了房门,追着竺兰而去,见她已停在了床榻边,便伸手将她推了一把,两人一道跌在了榻上,她“唔”了一声,这会儿恼意更甚,抬臂便要给他一巴掌,魏赦却楼了过来,将脸贴在了她的脸侧,细声道:“好,我错了,兰儿……” 又是这般毫无诚心地认错。 竺兰的火非但没能消下来,反而愈演愈烈,恨不得一把推开魏赦,可她终究没能那么做,反而令他得寸进尺地欺身上来,吻住了自己的唇,被吻得七荤八素,脑袋也昏昏的,渐渐糊涂了。 她的手不知不觉地环住了他的腰,任由他亲吻。 怎么样都好,她只是不想和这个人分开而已。 魏赦忽然一停,手指开始解她的衣襟、抽去她腰间的绦带,定定地望着她,用嘶哑的嗓音一字一字地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我不会死,决不再离开你。” 竺兰的眼眶里骤然涌出了一股热,眼泪大团打团地汩汩冒出,沿着两鬓滑入了发中不见。 魏赦的目光霎时盈满了怜惜,他低头,一点一点地细碎地啄吻她,眼帘、鼻尖,嘴唇。但依旧没能得到竺兰的一丝回应,他带了几分疑惑的目光望着她,她两边的眼泪仍然源源不断地朝着乌发和枕边滚落。魏赦的心骤然像被什么撕扯般疼痛。 他抚了抚她的发梢,坚定地告诉她:“兰儿,适才说那些话,让你再找个别的男人,是假话,你知我心眼比针眼还小,对你的事绝无可能松口。你只能是我的,我就算化作了鬼也不想看你跟别人。” 他现在懂宣卿的“死不瞑目”了。 “不相信么?” “相信……” 只好相信,竺兰热泪涌出,点了下头,怕他不信,又重重地点了一下。 魏赦笑了起来,无比温柔,“那好,兰儿,”他亲了她一下,口齿带着含糊不清的味道,“唔,再为我生个孩儿……” 窗外的残光已是褪尽眼色,覆了淡淡的黑夜的影子,花窗上的树影不断地随风摇曳。 女子娇气的求饶声响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捱不过魏赦的攻势,累得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等她搂在自己腰间,方才无论如何都不肯放的玉臂无力地松了下去,魏赦停了下来,默默凝视着她的面容半晌,退了出来,起身披衣下榻。 此时天色已完全地黑了,风摇落的叶子铺得满地俯拾皆是,无人洒扫。 抬首,西楼上月华如水,皓白如银。 正是酉时末。 庭院空落落的,并无人迹。 魏赦在风里不知立了多久,眸色凝重。等周遭彻底地安静下来,连风声也几乎不存的时候,魏赦慢慢地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 宣卿放在米缸里的,用了一层一层地工具嵌套,守护得完好只略有发黄的,竟只是薄薄的一封书信。 而这封信不是写给别人的,信封上的名字是:魏赦。 落款则是宣卿。 他虽一直没有拆开,但这字迹,却无可能认错。 纵然潦草,甚至失去了以往的凌厉峥嵘之风采,但章法不乱,连他在写“魏”字总习惯少的一笔都一模一样。这天下间,岂有二人。 魏赦凝眸,信纸在手中捏出了道道折痕,他终是吐了口气,抽出了那封信。 洋洋洒洒的三页纸。 起首仍是魏赦二字—— “此信,若吾身后侥幸得以发掘,吾不作他想。能寻获此信者,唯有汝。吾乃汝,而汝,则非吾。此吾昨夜不慎梦及往生之事,醒时忧惧骇然过甚,信手所涂,不知所云。权且一观。” 魏赦的目光停在那封信上,眼中蒙上了厚重的一层郁色,瞳孔急剧收缩。 原来,当宣卿离去以前,他便已拥有了作为魏赦的记忆吗。 我身世不详,不知父母名谁,不知所从何来,原本也曾几番思量,均无结果。我是一个奇怪之人,竟不知在这世上还有谁如我一般,时常念及旧事,脑中只有经商、遇匪数字,仅为文字,而无印象。而从商以前,我之故土家园,所从事经营,断断续续,无法忆起。此时思量,当觉可笑。当然无法忆起,因我本就非我,我并非一个真实之人。代表真实的,是魏赦二字之下装着的那人。 我所钟情者,遇之一往而深。兰儿亦以真情待我,不嫌我流亡天涯,身无长物,不嫌我衣衫褴褛狼狈至此,不嫌我无父无母无亲可倚仗,亦不嫌我无一技之长。我所行之事,不过护她周全、平安、喜乐。如此,便一生囚拘于弹丸之地,亦是无悔、无愧。若此信最终流落于你手,请你务必见信,勿要负她。我知你有显赫家世,我知你有万贯钱财,但我只有一个妻子。我爱她重她甚于自己性命,若天意弄人,你日后另有所爱,便请视作宣卿已死,魏赦二字与宣卿无关,不必在她面前提起,永远不让她知道。 “永远”二字,宣卿划得极深,墨已成团。 那两个字像是燎了魏赦的眼睛。 廊檐下的灯火光昏黄黯淡,风拂过,灭了一盏。魏赦也不再能看清上面的字,但他却依旧停在原地。 可以辨认出,这字到了后来愈发潦草。 他当时是为了什么,将这封信收藏起来,埋在屋后的老桑树底下,一层一层地将其掩饰,令其不见天日,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继续当宣卿? “爹爹。” 一道童稚的声音惊动了魏赦。 他立刻将信揣回了衣中。回头,只见阿宣小小的身影停在门边,月光下忸怩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