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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缁墨

    与宛葭月一起用完晚膳,让她早点休息,李衡自己回到书房独坐窗前静心沉思。

    片刻听到楼下有响动,是宛葭月的声音。

    池渊进来回禀:“宛姑娘要上楼来陪公子赏夜。”

    上楼?她能上的了楼梯吗?不知道又要闹腾什么事情。

    “说我休息了。”

    “池渊说了,宛姑娘执意,现在拉着两个侍女搀扶慢慢朝楼上来呢!”

    搀扶?还不是要自己走?

    他走到楼梯口,瞧见宛葭月挪了这许久才上了几节木梯,左右架她的两个侍女倒是累的满头大汗,她自己也小脸红扑扑。

    走下楼去,宛葭月立即的抓着他手臂,一副jian计得逞的笑道:“陪你赏夜。”

    这是谁陪谁赏夜还真的不好说,至少现在他没有心思赏夜。

    宛葭月指了指楼上,意欲到阁楼上去欣赏。

    李衡瞥了眼她的脚,上楼下楼磕着碰着,又要遭回罪。

    “到外面木台吧。”

    看着她一只脚踮着瘸拐,无奈的将她抱起。

    木台临水,夜风有些冷,侍女拿来披风,两个人相互沉默的看着夜空、双月湖以及湖边的灯火景色。

    宛葭月先开口:“那个东宫客卿许公子应该是为你而来,你什么时候动身去炎都?”

    “后日。”

    “南楚太子为何请你去炎都?”

    李衡没作答。宛葭月扁扁嘴也不多问,李衡却回答:“已经不重要了。”

    赵煜是想拉拢他,策反他,囚禁他,抑或其他目的都不重要,这炎都他都必须去。

    “炎都毕竟是南楚都城,而你的身份前往,定然危险,我听闻白狄八皇子也前往炎都,这局势对你极为不利。”

    枯朽谷的消息竟然这般的灵通,看她担忧的目光,他故作轻松的笑道:“或许是有利。”

    宛葭月不知其具体所指,但知不会指自身,应该是大周。

    相识这几个月,他几乎心心念念的都是大周,从东越到缁墨,再到炎都,都是为了大周。

    之前听闻过他许多的传言,知道他和那些从小就长在宫廷和帝都的皇子不同,也听说八年前洛王一案,这些都造就现在的他,即便被废被贬为庶民,即便遭遇大周朝廷的追杀还能够一心为大周。

    她十五岁之前并不知道何为国,即便听父母兄长说了许多天下各国朝廷的事,但枯朽谷不隶属任何一国,她觉的天下纷争诸国的兴亡都与己无关。

    直到母亲病终,听母亲说起那段二十年前的往事,她心中才知何为家国,那是让一个人洒尽鲜血、粉身碎骨去信仰和守护的东西。

    四年前她偷跑去华阳,就是想去看一看那个母亲口中那样的人。

    只是她没有见着,四年后却遇到了面前相似的那样一个人。

    大周皇帝给他安了一个“谋反”的罪名,而他的所有却还都忠于大周。

    “李公子,你想回华阳吗?”她认真而严肃的问,从云端跌落泥潭,心中该是不甘怨恨的。

    李衡望着湖面倒映的灯光,目光闪烁而神情黯淡下去。

    从离开华阳的那天起,他就想着回华阳,因为不想永世背着一个谋反罪名。这几个月的经历,让他平静了许多,从东越到将要去的炎都,他做的一切只会让他与华阳越来越远。

    “回不去。”许久他低沉的道。

    是回不去,不是不想回。

    宛葭月看到他眼底的落寞和悲戚,也看到了他心里的那一点脆弱和计较,拍了拍他放在木栏上的手以示安慰。

    “不如我给你说几件江湖趣事吧,这几年我也算走南闯北,见到许多好玩的事情呢。”

    李衡笑了下,承她开解安慰的好意,问:“我一直好奇你是怎么成为下马镇渡口客栈的掌柜。”

    这事情他一直纳闷不解。

    宛葭月立即乐道:“这个说来你可能不信,连我自己都不信。”

    一年多前,离谷后已经在各国转悠了一圈的她准备再回华阳,到下马镇渡口客栈的时银钱早就用完,就一边装可怜一边死皮赖脸的向当时的客栈掌柜讨饭吃,被客栈的掌柜收留下来做个洒扫的丫头。

    才干了三天,客栈来了一批江湖人,是掌柜的仇家寻仇来了,十几人围杀掌柜,见掌柜被砍的满身是伤没了气以为死了就走了,当时客栈的伙计没死也早就被吓跑了,只有她在,于是靠着那略有所成的医术救了掌柜一命,掌柜为了避开仇家离开,将客栈送给了她。

    她就稀里糊涂的成为了下马镇渡口客栈的掌柜。

    “运气不错。”李衡笑道。

    “我运气一直都很好。”她得意道,“这几年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李衡故意瞥了眼她的左脚示意,今天的运气就很差。

    宛葭月傻笑了下。

    星光冷悬,秋夜静谧,映着灯光的湖面微波粼粼,两个人就着夜色说着过往趣事,点点滴滴,说说笑笑,像相交多年的老友,毫不避讳,甚至各自还说了曾经年少时候干的一切糗事,引得对方哈哈大笑。

    他们不知说了多久,直到宛葭月有了困意。

    回到卧房,李衡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次日午后,宛葭月在侍女的搀扶陪同下去湖心亭钓鱼。

    现在脚受伤不能到处跑,见到湖中游鱼较多,便起了兴致,钓了小半个时辰,鱼竿上的鱼饵一波接一波的投,就是一条鱼没有钓上来。

    书房的窗正面对湖心亭,李衡立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听到那边不时传来笑声,他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起来。

    正看的入迷,曲九复回来,将一个小竹筒递给他,里面是东越的来信。

    “来人回禀郕王死了。”曲九复淡淡的道。

    李衡有些意外,自他离开东越还没到一个月,按照他的计划不可能这么快。他立即的打开竹筒内的信。

    蝇头小楷满满一张,写了事情的经过。

    陈王的逼迫问罪,裴煦的谗言,朝臣的攻讦,叶斓相助,坐实了郕王拥兵造反的罪名,郕王没有逃,东越国主下令将郕王下狱。人关进天牢的第三天服毒自尽。

    死的蹊跷,叶斓派人暗查,没有查到其他证据,但怀疑是枯朽谷人杀手所为。在郕王死了的第二天,居住在如归客栈的枯朽谷杀手朱绛离店,而黛螺的坟被人刨开,棺椁不见。

    天牢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东越郕王,一个将要被赐死的人。若非是刻骨的仇恨,绝不会天牢犯险亲手杀人,除了枯朽谷的杀手,有几人如此胆量、如此疯狂。

    “枯朽谷杀手原来也如此深情。”曲九复看完信交还给李衡。

    对于朱绛与黛螺之事,李衡也只是耳闻几句,知之不多,不置可否,目光却望向湖心亭一身淡色的女子。

    相比淡色,他还是觉得她穿炎色的好看许多,那种明艳热烈才更衬她。

    “郕王死了,东越的事情却没有结束,叶斓还要继续留在东越。”他随手将信纸按照原来的折痕折起。

    离开东越之时,曲九复请求,如果东越事平,让叶斓回来,但东越事未彻底平。

    曲九复略显失落,却还是认可的点了点头,东越之事没解决,叶斓自己也不会回。

    “昨夜在聆心阁听到一个消息。”他继续道,“勐国小皇帝忽然之间得了怪病,慎淑长公主正在四处求医。”

    “什么时候的事?”他诧异。

    “听闻是半个月前。”

    李衡思忖了下:“时晏没有来消息?”

    “未有收到勐国任何消息。”

    从勐国都城勐都到缁墨快马加鞭七八日的行程,不该半个月而没有消息。

    四年前勐国长公主前往华阳退婚后,他派时晏前往勐国整治和统领在勐国的暗探,一直以来消息不断。自从东宫巨变后的这小半年,他只收到了时晏的一封信,且信中提到的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事,甚至有敷衍之意,如今却是连信都没了。

    如果时晏出事,其下面的人必然会第一时间传来消息。

    看来派丁韧去勐都是对的,他想。

    “可有听闻是什么怪病?”

    “未有听闻,勐国现在打着给太后医病的借口求医,想来病的重且急。”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方才会向宫外民间求医,才半个月求医的消息就传到缁墨,此病必然耽搁不得。

    勐国朝局也必然动荡不稳,慎淑长公主更是艰难。

    “此等密事,断然不会外传,聆心阁传此消息的是何人?”对外既然宣称是太后病重,知道内幕除了宫里人,只有亲近的朝臣。

    “商人装扮,头一次去聆心阁,我派人去查了,目前查无消息。”

    李衡琢磨一会,勐国的形势可能比他猜想的更加严重,但这对于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现在南楚这边才是紧要,勐国先等丁韧的消息吧!”一个商人无论身份是真假,目的如何,不足以全信,他需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忽然湖心亭传来一阵欢笑,他朝窗外瞥了眼,宛葭月高兴的手舞足蹈,似乎是钓到了鱼。

    此时楼下有人喊他,顾小寒一溜小跑的上了楼来,探头进书房笑哈哈的问:“李公子明日就要去炎都了?”

    李衡望过去,几日没见,背上的伤应该是好了,前几天听说被顾惊蛰拎着去娄通判的府上请罪,回来后就被关在自己院子里,这会儿不是被解禁了就是偷跑出来。

    “正是。”他从书房走出来,在小厅的矮桌边坐下,“五公子怎么来了?”

    “听说你要走,所以来看看你,毕竟相交一场。”一屁|股坐下,感叹道,“我好些年没去过炎都了,就要忘了炎都什么样了。我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去的,被我大哥训了一顿,还命韩队正时刻盯着我,出门就要打断我腿。”

    “令兄是为了你好。”李衡笑着道,迟疑下又笑问,“令尊没有说什么吗?”

    “我爹说我大哥说的对,得听他的。”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果气哼哼的啃了起来。

    孩子气的模样倒是显的几分少年的可爱。

    李衡给他倒了杯凉茶,明日就要走了,心中对于顾小寒身份总有几分怀疑,此去不知还有没有再见日,心中总似有个疙瘩未解。他看似无心的随口问:“在大公子没回府中的那些年,令尊也是这么对你疏于管教的吗?”

    顾小寒咬着青梨的动作慢了一拍,嚼了几下道:“我不知道,我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兄长们都说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爹舍不得管教,但是又怕我学坏,所以交给大哥管我,眼不见心不疼。”

    李衡闻言心口一提紧张起来,细问:“几岁时候的事?”

    “八岁。”顾小寒咬了口青梨含糊的答。

    “什么病?”李衡紧追的问。

    “说是受了惊吓发烧,我都忘了。”

    李衡手暗暗紧了紧,心绪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