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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何瑾弈踉跄上前,往那屋里只看了一眼便挪不动脚,胃里翻滚,片刻后终忍不住回身作呕,直呕得双眼猩红,泪水滚滚而下。 终究还是着了道。 平怀瑱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当朝太子礼贤下士,躬身求贤,夜守寒山;云鹤二老不识好歹,激怒太子,惹火烧身。 是他,都是他平怀瑱! 还道他谦卑礼敬,却原来如此残忍暴戾,不可一世——如此风评,就是他这回吞下去的恶果。 害他之人的目的却远不止于此,他们要的不仅是他臭名昭著,失宠于宏宣帝,更要他自云端跌入尘泥,永不得翻身。 他们迟早要了他的命。 “太子,”侍卫长从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旁站起身来,回身报道,“颈上有刀痕,当是杀人在前,放火在后。” 平怀瑱闭上双眼,好半晌终能说出话来:“仔细安葬……” 好一个杀人在前,放火在后。 放火之人所愿,便是教这京城都能看见自北郊而起的浓烟。太子前脚出城,后脚闲山便起火,何其巧合。只可惜了承远王妃一番好意,仍没能替他拦住藏在暗处的魔煞。 不曾杀人,二老却是因他而死,平怀瑱朝着竹屋单膝跪下,拜了一拜。 何瑾弈随他拜礼,心中悔恨交加,恨自己分明一早察觉事有蹊跷,竟都没能想得更加仔细,好早些猜透恶人意图。如今两条人命受此牵连,无辜身死,再没了闲云野鹤的自在安宁。 他跟在平怀瑱身边近十年,尚是第一次直面皇权争夺之下的血腥。他知道,风云诡谲,从前浮于表面的安稳是再没有了…… 同前两回一样,闲山起火之事亦在当日之内传遍京城,未入夜前,连幼童都唱起了童谣,暗讽当今太子残酷不仁。 宏宣帝勃然大怒,即便不信平怀瑱会做出此等恶行,也怪他四面树敌,不知安分,才给人可趁之机。平怀瑱身世本就不凡,尽管认在皇后膝下,仍难免遭人不服。宏宣帝身为皇帝可将他自幼立为太子,但如何替他服众、笼络民心? 帝王之才,岂可如此软弱无力。 平怀瑱跪在殿前请罪,被罚了禁足三月,抄先祖《帝训》百卷。 民间不服,暗里传着“天子犯法岂可不与百姓同罪”,传得宏宣帝不胜其烦,下旨彻查闲山失火真相。而所谓彻查,不过是示意太子清白,然云鹤二老尸身已葬,山腰竹屋也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从查起,终是不了了之。 此事如此落尾,平怀瑱禁足旭安殿中半步不出,何瑾弈一旬只可见他一次,终日待在府上忧思忡忡,只怕平怀瑱独在宫里,如今处境愈发被动,更易遭人暗算。 平怀瑱于宫中沉心抄录《帝训》,脑里思路万千,慢慢地,于一旁的废纸上书下四字——承远王府。 第十五章 平怀瑱深知,此间线索千丝万缕,恐怕皆与这王府脱不开干系。 王妃为何可预知后事?为何助他?那王府里又是谁要害他? 如今他足不可出旭安殿,然于心中所惑,绝不可置之不理,否则攸关性命。 禁足当日皇后来看过一回,平怀瑱屏退四下向皇后道明心中不解,只见得皇后眸露惊诧之色,险些摔了手中瓷盏。 不过转瞬之际,皇后已平静如初,轻描淡写带过这话:“王妃自来疼你,帮你是在情理之中。你莫多想,今次之事错不在你,你父皇所作所为不难看出仍对你有心偏袒,你只待养精蓄锐,再好好地给那些阴险小人长长教训。” 皇后顾左右而言他,平怀瑱拧眉望着她,实属不甘:“母后可知,为何王妃能听得此事风声?” 皇后心慌难抑。 她岂会不知,偌大一个王府,若有人与六皇子一党同流合污,那么除了承远王本尊,还能有谁可有这般能耐? 承远王憎恶平怀瑱自是情有可原,可她不能说,她只愿平怀瑱永远都不知晓身世,不会被这荒唐关系给扰乱心智,她要他干干净净地当这嫡传的储君,以皇后之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登上帝位。 “母后……” “罢了,”皇后站起身来,“你且好好静心休养,本宫与你舅舅自会替你谋划。瑱儿……母后要你神鬼不侵。” 皇后起身离去,平怀瑱躬身拜送,抬头望着无人门庭,唇边带着苦笑。 替他谋划,神鬼不侵。 若是神鬼不侵,云鹤二老又何至于惨遭毒手! 从前过往是他温和过头了,皇后与赵珂阳竟也未料到对方会有如此残忍的后手,才给了他人占据上风的机会。 皇权纷争,他若不懂,皇后又如何不懂?如今他不再年幼,太子便不可再是那个和善的太子。 他要步步学会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要步步弄清皇后有心隐瞒之事,究竟与他有着怎样的干系…… 京中承远王府,骤然变得诡怪起来。 王妃不知做错何事被罚困寝院之内,世子平溪崖尚可如旧出入学堂,却不允与母妃相见,气得小孩儿天天绷着张脸,脾气大到对着承远王也敢横眉冷对。 平溪崖一贯与承远王不亲,鲜少喊一声“父王”,幼时倒不是不喊,而是回回喊了,总会被承远王拿眼冷睨着,次数多了,小孩儿便不再拿他当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