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页
“对!崖涘这厮!”叶慕辰咬牙切齿,心下也是痛悔, 却不肯松口。见殿下动了震怒, 又恐惹恼了他从此又跑的人影儿都不见了。便扯了扯嘴角,努力地想扯出一抹笑, 结果表情却比哭还难看。“崖涘这厮,他与殿下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南广和不耐烦地道:“他是孤身为皇子时的师父, 也是陪伴孤在凡尘五年的教习。怎地,你还想问什么?” 叶慕辰顶着一枚鲜红的巴掌印,声音都快哭出来了。“就……就这样?” “在天界他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南广和喘了口气,语气松动了些,撩了撩鬓边散落的青丝,缓了缓又道:“孤只是猜测。在九年前孤恢复了天界记忆,便猜到昔日大隋宫中的国师大人,就是天界那位帝尊的身外身,虽不知他因何扔下一具化身来到凡间,又对吾族有何打算,但此人在凡间乱发起兵诏令,显然是容不得你!” 南广和又想起当年在天界,那位帝尊也是容不得朱雀,几次三番打着众生皆蝼蚁三十三天诸仙不可起欲念的旗号,逼迫朱雀改修无情道并下旨迫其搬出凤宫。彼时朱雀因长久不肯独自居住于他自个儿所在的第三层天,一身天生神力日益消耗,时不时便要陷入沉眠,到后来便连广和也亲自劝他,他却只是固执地不肯听。 时日一久,终于惹恼了那位天界的帝尊。在接连下了一十三道谕旨后,终于发兵派人将朱雀一举拿下,押送回第三层天。 朱雀大怒,执长刀冲出凤宫,战的个天昏地暗,三十三天外血流成海,天火自东南角倾泻而下,熊熊在下界燃烧千年余不肯熄灭。 到得后来,渐渐演变成所谓无情道与极情道的万年道争。战火越演越烈,无数天兵天将铁桶一般包围了凤宫,众鸟族纷纷参战,所有极情道修者皆遭到斩杀。广和几次想要冲出去,都叫朱雀拦住。那时他说,帝君,此战因吾一念私心而起,连累您麾下无数战将,是臣的罪孽。这一切,便由臣一身承担! 于是最后的最后,所有杀戮都叫朱雀一人承担了。 神魂焚烧,法身陨落。 化作天边散漫星光,湮灭于浩瀚星云。 南广和渐渐熄了怒火,眼眸中神色复杂难辨。——有些事,当年他曾怎样都瞧不明白,他不懂,为何只是退让一步便可以皆大欢喜,为何当年朱雀竟这样执着,宁可以身殉了他的极情道,至死不肯言悔。 当年他不明白的,如今在经历世间流转三千余年后,都渐渐地醒悟过来。 所谓极情,不过是吾心求一人,求一道。 你便是我的道。 ——他凤凰儿,便是当年朱雀上将至死也未求得的道。 “朱雀,”南广和身在下界凡尘中的大隋旧时皇宫,面前站着染满尘世霜华的叶慕辰,心下眼中却都是当年弥漫三十三天重天的那一场熊熊大火。“他容不得你。你问我待飞升后会不会寻他……” 叶慕辰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眼巴巴地望着他,像一个等待被宣判绞刑的死囚。 南广和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手抚在那个巴掌印上,有些愧疚地道:“孤飞升之后自然是要去寻他的……” “不许!”叶慕辰整个人都在颤抖,声音破碎,执着地一把抱住南广和,将脑袋埋在他肩头,眼泪大颗大颗吞在两睫内,烫的他心里头发酸。“殿下,你可不可以答应臣……” “没用的。”南广和又叹了一口气。“叶慕辰,孤的小朱雀呵,你还不明白吗?他既容不下你,孤便必定要去寻他。” 南广和轻轻地、却又坚决地推开那颗长满白发的大脑袋,四目相对,声音稳稳地道:“因为孤此后要与你在一起。” 叶慕辰视线中都是guntang的泪,几乎看不清这人的脸,耳内也嗡鸣作响,听的不甚真切。一瞬间只以为自个儿听错了,迟疑地重复了一遍。“与臣……在一起?” “唔,”南广和语气清淡,袅袅动听,宛若这世间一瞬间冰消雪融。“叶慕辰,孤要与你在一起。这一次,你不需要强行留在三十三天。这天下如此辽阔,你要去何处,孤都陪你。便是住在你的第三层天的宫殿中,你也是那里的神灵,孤心里头乐意的很。” 最后一句话略显俏皮。 可是叶慕辰却笑不出来。泪大颗大颗涌了出来。沉沉的,都是慈悲。 他的殿下,比他所能想到的一切世间美好,都更美好。比他叶慕辰所能希冀的,都更温柔。温柔地,就像一种自三十三天外垂眸投下的慈悲。 有光,沐浴在他身上心间。 “殿下……”叶慕辰哽咽。“倘若臣此生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够辗转于红尘中老死……” “那孤便陪你一道老死。”南广和微微地笑了,语气欢快起来。“就像当年在下界,你也只是个凡人,孤不还是嫁了你,陪你一道儿慢慢地生了白发。” 那是不甚遥远的三百余年前,那时候叶慕辰还是南冥,还不知晓前尘旧事,只奇怪宫中的皇后为何一直不老。 那时候南冥不止一次在夜里惊醒,双目灼灼地盯着广和看。 广和便问他,为何不睡。 南冥说,朕不能睡,韶华如此短暂,若朕再睡过去了,又白白地老了一天。而梓潼你却还是如此的年轻貌美。以后你会越来越嫌弃朕的。 再后来,广和便悄悄收起了一身法术,以白霜染在发间,一天变老一点点。虽然仍是美艳的不可方物,号称下界凡尘中第一美人,在笑起来的时候,却终于能瞧出眼角的一丝褶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