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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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看向白猿命主,裸露在战盔下的眸子里闪过讥讽的笑意,安伯尘漠然道:“你把全天下都装在你的蛐蛐笼中,可曾想过,若是天下人知道真相,知道了你的游戏,又会作何感想?” 话音方落,安伯尘就见白猿命主身形剧颤,仅剩的命魂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搅成粉碎,而白猿命主近十丈高的rou身也摇晃颤抖起来,转眼后从中裂成两半,轰然倒地。 安伯尘让白猿命主坐守洞口,远在上京的匡帝也发现了白猿命主被安伯尘所夺,之所以一直没掐死那只蛐蛐,却是想看一下安伯尘究竟想玩什么花招。孰料安伯尘竟不顾游戏规则,直接揭开了最后那层谜底,将真相暴露在齐军眼前,匡帝怒火中烧,自然毫不犹豫的将命系白猿的蛐蛐捏死。 演了二十多载的戏,将近二十年的布局,却因安伯尘这个一再低估的变数而毁于一旦。 等到消息传开,匡帝再无法继续去做那个装傻装痴的蛐蛐皇帝。 十三国诸侯,五方行省的总督也非等闲之辈,当知道原来是他们自作聪明,实则彻头彻尾被匡帝戏耍时,定然恼羞成怒,什么君臣伦纲都会被他们丢于脑后,届时各种各样的勤王藉口纷至沓来,天下从此大乱,而匡帝也会因如因算盘打破而焦头乱额。 即便安伯尘今日不说,天下也会大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安伯尘并不愧疚,如今能令他愧疚的事已经很少很少。 看向傻了眼的齐军上下,安伯尘舞动银枪,猛地砸地,枪鸣轰轰,尘埃激荡。 “这位将军,你是想继续杀我,还是将这个消息回报齐君?” 头戴火红色的云龙冲天冠,身穿玄黑锁子甲,古铜战袍加身,银白色的披风猎猎飘扬,安伯尘如说是道,眸如寒潭。 那位齐将面露犹豫,坐于马背踟蹰不前。 冷风呼啸,眨眼的功夫,安伯尘已挑枪向他刺来。 齐将也有天品修为,虽入不了五虎七熊十三骏,可也算一员勇将。 然而当安伯尘距他只剩三步时,他才回过神来,手举长刀匆匆迎战。 银枪在中途消失,却是划过一道弧线,轻轻点中刀尖,借势而下,枪身如鞭,重重扫中齐将的腰杆。 安伯尘修为不如齐将,可胜在出其不意,发力甚猛,兼之他如今的枪道隐隐跻身大家行列,只这一合便将猝不及防的齐将扫落下马。 “还欲再战?” 枪尖点中齐将脖颈,安伯尘问道。 齐将面露惊恐,汗流浃背,张了张嘴,似想求饶,直到枪尖抽离,方才长舒口气。 “撤……撤军!” 飞快的翻身上马,齐将大手一挥,不安的低吼道。 当他转过头,再看去时,那个百闻不如一见的琉国叛将已不见了踪影。 身背长枪,安伯尘飞跃在密林间,并没直接南下,而是奔往西江。 战甲准备妥当,无论是头戴的还是身穿的都是刀枪不入,能抵挡万斤之力而不碎,而从西山神君处所得的天南披风更是可以阻挡七品道符的一击。就算没有战甲,安伯尘也已不弱于十三骏,有了这一身战甲,安伯尘自问能和至今未曾见过的七熊一战。至于修为实力仅次吕风起的五虎,宗师级的战神,都是一出血流成河的存在,安伯尘只能祈愿他们无暇理会这等小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如今安伯尘所差的只是一代步之物。 野马王? 随着自己亡命一路,又遭遇女儿国之劫,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放走了它,那便随它去罢,何必再扯入劫难。 野马王虽是神骏,可在大匡却还有一样比它更好的代步之物。 不多时,安伯尘已来到西江边,看了眼两岸飞崖,安伯尘跃入江中,身化无形之水,半柱香后便到达江底。 没入安伯尘眼帘的是一座极大的府邸,不输烟花江神君府。 “易先生可在?” 化回原形,几个呼吸后安伯尘小腹微微起伏,自行运转出先天真息,张口喊道。 那日易先生在此处停下,言道府邸在此,不消说定是藏在江底,矗立于安伯尘眼前的这座大府十有八九是他的住处,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府。 又唤了两声,依旧没有回音,安伯尘无暇多等,直接上前一脚踹向府门。 脚还未触上门,“吱呀”一声,府门打开,熟悉的嘶鸣声响起,透着nongnong的喜悦。 安伯尘一愣,就见野马王“喜极而泣”的向他奔来,含情脉脉的蹭着他的胳膊,正如那日安伯尘将它从女儿国解救出来一般。 野马王依旧是野马王,只不过如今的它能在水底呼吸,驰骋水波如履平地,最令安伯尘目瞪口呆的是,在野马王漆黑的背上耷拉着两对雪白的羽翅,和一身古怪战甲的安伯尘一样不伦不类。 难怪它一副见到亲人的模样,想来这些日子它在易先生府上吃的苦不比女儿国时少,渡水潜行,背插四翅……鸟马? 安伯尘一阵恍惚,余光中,一身白布衣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笑意的中年人缓步走来。 第237章 力量之源 正如司马槿所说,易先生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喜欢山珍海味,偏偏讨厌金器玉皿,喜欢美女,又憎恶胭脂粉黛。 西江府中,分宾主落座,安伯尘几次开口都被易先生笑着岔开话头。 飞龙驾不知被易先生藏在何处,面对一脸笑容实则深藏不露的易先生,安伯尘实在无法用强,更何况这是在他府中,以他的手段定是机关重重,安伯尘若惹恼了他,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目光落向朴素江贝制成的餐盘,盛着香气扑鼻的江鲜,光是看一眼便令人食指大动,奈何安伯尘此时毫无食欲。 絮叨了一大段,易先生终于将他如何擒获精卫取下羽翅的“英勇事迹”讲完,抿了口酒,正欲讲他如何为可怜的野马王炼化鸟翅。 “先生且住!” 安伯尘忍无可忍,猛地一拍几案,压制住心头的不耐烦,强笑道:“再不把飞龙驾给我,可就迟了。” 叹了口气,易先生好笑的看向安伯尘,指尖轻点酒葫芦,悠悠道:“可是以你现在的心境,就算把飞龙驾给你,你也不一定能将她救出。” 打量着默然不语的安伯尘,半晌,易先生才道:“勇者无畏,心怀死志者更是无人能挡,可即便如此,你这样莽莽撞撞的杀回去,面对天下虎狼,大匡强者,又能走多远?你呢,是想逞英雄,博个一怒为红颜的美名,以死明志,让她哭个十七八年,最后慢慢麻木,将你的模样忘得干净,只记得曾经有过一个叫安伯尘的人,为了让她哭让她心疼让她记住而毫无价值的死去。还是想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手段,杀到她銮轿前,潇潇洒洒的将她带走,然后你们一起笑个七八十年?” 闻言,安伯尘身躯微晃,眼睛发亮,紧紧盯着易先生,起身抱拳:“还望先生教我!” “哈哈,我可没什么好教你的。”易先生夹着筷子,指向安伯尘,示意他坐下,又抿了口酒,悠哉悠哉道:“还记得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力量的根源在哪,是天意,是命运,还是技巧?” 安伯尘若有所思,就听易先生接着道:“那日你一手指心,一手指天,我大致明白了你的意思,无非是说力量来自于你的本心,心有多大,有多高,你便能走多远?” “难道不是?”安伯尘面露疑色。 丢下筷子,易先生哂笑一声:“只对了一半……一小半。力量的来源在于天意,在于命运,也在于技巧。本心固然作用,可心志再高远,有时也敌不过天意和命运。” “先生的意思岂不是在说一切都是徒劳?再努力,再奋斗,也注定改变不了命运和天意?” 安伯尘面露不然道,看向易先生,就见他笑着摇了摇头。 “安小友,你说修道之人为何要修道?” “改变命运?”安伯尘思索片刻道。 “改变怎样的命运?” “改变……改变受制于元寿的命运,改变受制于rou身的命运。”安伯尘答道。 易先生笑了,颔首道:“说到底,修道也就是改变,从凡人变成神仙,从禽兽变成妖魔,仅此而已,和鲲化鹏,茧化蝶一个道理。鲲之所要化作大鹏,只因要飞天,茧中虫之所要化成飞蝶,也是因为它不想再活在毫寸小茧中。为了适应而变化,无论天意、命运还是技巧,都将与从前不同,自然能获得想要的力量,如鹏蝶飞天。” 听着易先生玄而又玄的话,安伯尘若有所悟,可却好像隔着一层薄纸,懵懵懂懂。 话锋一转,易先生直视安伯尘,笑着道:“为了获得力量,为了掌握游离你之外的命运、天意和技巧,你又会做出这样的变化?” 眼见安伯尘眼中的迷雾渐散,易先生长笑一声,接着道:“你若心慈手软,就让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如此方可避开因为天性善良而给你带来的厄运。你若痴情,就让自己变得无情无义,太上忘情,并非无情,只不过暂且放下,如此才能不被情所困惑。你若顾虑太多,就让自己变得洒脱不羁,快刀斩乱麻,很多事想太多只会自乱阵脚,何不丢于脑后,只观本心。” “善中至善,恶中至恶,修仙者顺应天道,人活于世亦是如此,万般大道只在变与不变间。改变到最后,只要你自己不变,坚守本心即可。此中玄机,能够参悟者寥寥,你若能参悟,自能从中获取力量,因为到那个时候,无论命运、天意还是技巧,都将匍匐于你脚底。” 说完,易先生端起酒葫芦,好整以暇的品着酒,不在去管静静思悟的安伯尘。 易先生所言,听起来高深莫测,说到底不过“手段”二字。 天性善良者自好清高,不屑使用那些无情无义的手段,因此被命运所困,终难获得挣脱命运的力量。忠厚老实者一味耿直,不懂变通,鲜有逃脱厄运者。若是多点手段,多点变通,未尝不能顺应天意,扭转命运。 安伯尘静静思索着,水波荡漾在眼边,往事一件件回现于脑海。 诚然,这些年安伯尘是改变了许多,不再懦弱,不再惧怕,杀起敌人来也不再愧疚,可终究有些放不开,少了三分变通,缺了七分洒脱。其实也无需太过心狠手辣,无需多么无情无义,易先生说的虽有道理,可并不完全适合安伯尘,安伯尘所要改变的只是他骨子里的那几分拘泥。 修道顺应天地,处世顺应时局,方中有圆,刚柔并济,既不忘本,也不拘泥一格,如此方能改变生来注定的命运和天意,终有一天,命运会匍匐在自己脚下。 水波荡漾,安伯尘的眸子渐渐变得柔和,眉宇间又淡了几分。 “多谢先生指点。” 起身拱手,安伯尘从容道。 “如此,你去拿飞龙驾吧。飞龙驾cao控起来也不难,只是有些消耗元气,你倒可以用那匹飞马来拉车。” 易先生笑着道,挥了挥手,自有侍女模样的木甲傀儡从帘幕后走出,引着安伯尘去取飞龙驾。 刚走到门口,安伯尘突然停下,回头看向易先生:“先生见识广博,手段高超,又和红拂交情甚好,不如随安某一起去救她?” “哈哈哈……” 易先生拂袖大笑,指着安伯尘,半晌才道:“好啊,孺子可教,这么快便学会了。只可惜,那是你和她的事,我只能相助到此,否则……” 易先生没再往下说,安伯尘也没再勉强,随着傀儡侍女向后堂走去。 收回目光,易先生摇了摇头,砸着嘴巴。 “十七岁的少年人,看破了命运、天意和技巧,成熟如斯,那将会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见识广博?我这辈子都没出过大匡,只不过是看多了类似的故事罢了。” 丢下碗筷,易先生伸了个懒腰,起身,施施然走到厅前的龛座前,拨动机关。 龛座倒转,出现了一只龛笼,上竖铜牌,牌刻“天涯”二字,而在龛笼中摆放着厚厚一摞书卷。 取出最上面那本写着《大匡》的书卷,翻开,跳过漫长的年号更迭,终于到了“蛐蛐皇帝”那篇,易先生思索片刻,取笔,掀过吕风起那章,在空白页上写下“安”字。 “安伯尘……你若不死,日后或许会名留史书。” 易先生念喃喃道。 《蛐蛐皇帝》篇此前只有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姓赵,一个姓吕,一个大匡之主,一个天赐国将,如今他又想写下第三个名字。 笔豪落于尘,停顿许久,终究没再继续。 “罢了,等你先活下来再说。” 合上书卷,放回,易先生看向厚厚的史书,神色莫名。 他非史官,史官要记录天下变革,大小琐事,他却不必,他只要偶尔写下一两个人的故事便可。太懒是一点,除此之外,看惯了兴亡故事的易先生知道,在这个时代,过往的时代,以及还未到来的那些时代里,天下兴亡、世间命运往往只掌握在一两个人手中,与其长篇累牍,不如细细写下这些人的故事,既省事,也有趣。 因此,能有资格被他录入东界史书的人很少,每一朝每一代顶多三四人,大多纵横捭阖,凭借一己之力夺取天地之命,驾苍生之运,成者跻身仙神之列,笑傲洞天福地,败者遗臭万年,却为鬼雄。 “十年后仙临东界,那时或许会是东界历史上最风云变幻的年代,而大匡又能出几个杀仙斩魔名震洞天福地的英豪?” 暗叹口气,易先生摇了摇头,扳动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