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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得是多亲昵,才能令他记到了现在,即便是将往事忘尽了大半,也将那气息记在了心底。 除了他自己,似乎没谁了。 不曾想,白涂竟道,是“故人”。 鲜钰回过神,仍是觉得不大真切,她蹙眉道:“你那故人……是谁。” 白涂那通红的眼眸一转,朝她看了过去。 鲜钰等着他回答,谁知,白涂又久久未说话,久到她以为白涂要睡着的时候,才听见白涂的声音自兔子的腹内传出。 白涂沉声道:“是我。” 话音既落,厉青凝眸中无甚波澜,似是对此不觉奇怪,她心道果真如此。 鲜钰缓缓倒吸了一口气,眼里浮现出一丝错愕来。她心道这兔子莫不是老糊涂了,于是艰难从唇齿间挤出声音来,“可既然是你,又怎能称得上是故人。” 白涂将后肢屈起,蹲在了石桌上,他眼眶周围的绒毛竟湿润。 白涂察觉自己眼眶湿润的时候,竟怔了一瞬,他抬起前肢,往脸上蹭了一下,明摆着当兔子已经当得十分熟练了。 他又伏下身,说道:“方才在轿子里时,我嗅见这气息就觉得十分熟悉,或许是离这气息又近了一些的缘故,比之上回在天师台外更是觉得熟悉。” 话音一顿,他接着又道:“可我仍是想不起先前的事,在我入了这兔子的躯壳之后,不但忘尽了旧事,就连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渐渐也记得不大清楚了。” 白涂又叹了一声,“可方才看见那土里的骨渣,才陡然想起了一些事来,旧时的幕幕如浪潮般涌来,我一时竟辨不清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鲜钰蹙眉听着,未打断他。 “不过我确实想起来了,往事不堪回首,不曾想,一切竟然并非偶然。”白涂缓缓道。 他说得极慢,且慢且轻,再无半点老当益壮的豪情,似是忽然颓唐了起来,怅惘又不知所措。 “这是何意。”鲜钰不解。 白涂朝天看去,眼珠随着那掠过天穹的鸟而微微转动,他道:“且听老朽慢慢道来。” 这是他亲身所经之事,也是国师所熟知之事。 那足以俯瞰都城全貌的观台上,竹屋的门紧闭着,损了魂魄的国师此时正坐在竹屋里的竹席之上。 一位小童盘腿坐在地上,抬起下颌一瞬不瞬地看着国师。 国师一袭白袍不染纤尘,面具底下一双眼紧闭着,叫人看不出他的神色来。 小童既害怕,却又好奇得很,瞪大的双眼澄澈干净。 他不知国师的真实相貌究竟是怎样的,但想来相貌定然不凡,那才配得上国师这千人之上的身份。 国师气息绵长,似是睡着了一般,可腰背却挺得笔直,分明又不该是睡着的模样。 他喉咙猛地动了动,似是有什么涌上了喉头,可他紧闭着嘴,那喉结往下一沉,竟是将涌上喉头之物又咽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了双目,一双眼通红得仿若染了血一般,红丝遍布着,阴冷得仿若毒蛇。 小童陡然一颤,又见国师继而又闭上了眼,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心有余悸,又觉得这竹屋静得有些吓人,努了努嘴,磕磕巴巴道:“国师大人,您上回还未将故事讲完。” 国师紧闭着双目,声音沙哑地道:“想听?” “想。”小童连忙道。 这竹屋常年阴寒,如今入了冬,更是冷得死是冰窟中挖出了一角。 小童浑身一颤,将双腿支了起来,微微往前一倾,伸手将膝盖给抱住了。 国师缓缓道:“后来,龙脉大通,灵气徐徐溢出,使得万物皆生了灵,即便是一草、一木、一花,抑或是一把剑,一柄斧,一支笔皆能生灵。” 他喉头又动了一下,硬是咽下后,才接着道:“世间灵气变得充裕,那时有人探寻出了一条前往鸿蒙无相之路。” “前往鸿蒙无相?”小童歪着头问:“为何要前往鸿蒙无相。” “为了成仙。”国师说得极慢,似是说一个字都要用万分气力一般。 他忍着未咳出声,挺直的腰却因无甚力气而缓缓塌了下去。他倒吸了一口气,又坐直了身才道:“那时的修士尚没有什么正邪之分,从心所欲,视天地无法,后来天雷降世,那初窥鸿蒙的人陨落于天地之间,才有了天道这一说。” “那人可真是惨啊。”小童小声道。 国师道:“惨?他不惨。” “为何这么说。”小童问道。 国师又开口:“他虽被天雷劈了,可事先已出魂,将魂魄藏入了灵器之中,待寻得时机,便可再度回来。” “回来做什么,莫非还要寻那什么鸿蒙无相?”小童讶异道。 “是啊,在他头一回陨落之后,世间才分出了许多派系来,有无情道,也有有情道。”国师慢声道。 “那人修的是什么道?”小童又问。 “不知,谁也不知他修的算是什么,那人狂得很,在陨落之前,只道自己所修所向的,乃是无上大道。”国师浑身一震,猛地抬起手捂住了胸口,那手竟在一夜之间已瘦成皮包骨般。 小童愣了一瞬,怵怵道:“国师大人怎么了。” “无碍。”国师索性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掐了一个法诀,将紊乱的灵气缓缓收回灵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