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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昙带有几分逼迫地凝视着他,默了一会儿,忽而挑眉笑了笑,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不重要。反正我要除掉他,也不是为这个。” 他好整以暇地瞧着喻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走不了的,也别废旁的心思了。” 喻识瞧着顾昙的眼神,猜不出来他想做什么。他从前与顾昙来往并不多,大约,也就是比许愫多点的样子。 顾昙喊喻识的师娘叫姑姑,年幼时,二人还时常相见。后来,除魔之战结束,流景阁伤亡惨重,益发衰落。云台却人才济济,又出了喻识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 顾老阁主眉宇间的哀叹越发明显,日复一日,便也不常来云台走动了。 喻识的印象中,顾昙是个极稳重之人。不同于许愫的温和,顾昙的性格,于沉默中藏着几分坚韧。他行事刚毅,随着年龄大些,话却越来越少,心思也愈发深。 喻识捉摸不透他,又并非时时能相见。年复一年,不过平日有事书信一二,年节庆典见上一面。 顾昙还常常不怎么理他,也不多说话。 流景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门户,顾昙究竟何时入了魔道,喻识竟丝毫不知。 疑惑愤恨之余,也不免惋惜。 喻识收拾起心绪,就势笑笑:“好。顾阁主想必忙得很,我们也许久,没有坐下来说过话了。” 顾昙似乎怔了下,转而不动声色地扣紧了风雷锁:“你知道什么才能问。” “问到不该问的怎么办?”喻识歪头笑笑,“杀了我么?” “我不会杀你。”顾昙眯起眼睛,“杀你,没有用处。” 喻识并不信这话,但也懒得纠缠于此。 他稀松平常地发问:“杀陶颂,是因为他是扶风选的继任?” 顾昙垂眸笑笑:“各大仙门都占着位置,不动摇他们根基,流景阁何时才能有一席之地?” “许愫也是,宋持也是你做的?”喻识语气平静。 顾昙避过许愫,只道:“青江内里盘根错节,除掉崔淩,倒不如杀了宋持,更为直接。只不过——” 他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我不过暗中推了一把渝州疫情,宋持究竟如何死的,恐怕青江要好好查查自己人。” “你想青江大乱,但小看了崔少城主吧。” 喻识想起空阔大殿中的崔淩,裹着素衣的少年,身形格外单薄。 顾昙再次笑笑,却并没有接这个话。 喻识暗暗放在心上,难道是,还有对青江的后招? 这是问不出来的。他又提起方才的话头:“你搅得仙门大乱,就是为了,让流景有机会冒头?” 长明灯的火光,在顾昙面容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的双眸于昏暗的灯影下,并没有显得明亮,而是愈发幽深了几分。 他语气间有几分理所当然:“我是流景的阁主,重振门派,是我应该做的。” 他声音又低了些:“这也是父亲的遗愿。” “你修魔道,也是顾老阁主的意愿?” 喻识望着他,却从他的眸中,读出深深的不屑与可笑。 “喻识,你幼时被魔修的噬婴术所伤,噬婴术有一引物,仙门百家寻了许多年。”顾昙目光幽暗,“你知道是什么吗?” 喻识隐隐猜到了答案,然听他说出口,心内仍是一震。 “是苍海玉,就是上念真人所著《天机卷》中的苍海玉。” 顾昙露出几分狞笑:“你说,你们剑修奉为师祖的上念真人,真的没有修过魔道么?他真的毫不知情,真的只用苍海玉渡过修为,真的没有试过,直接以魔修之道炼化恶灵凶煞,以苍海玉之力渡入己身,增长修为么?” 他逼问连连,喻识只极力稳住一腔震惊。 顾昙挂着笑意瞧了他两眼,复开口:“所谓正道,也不过是世人清高自诩,或是,先祖用以哄骗后世之称。” 地牢中一时静默异常,半晌之后,喻识方沉声开口:“但《天机卷》,是部残卷。” 顾昙略微一笑:“那又如何?你是想说上念真人幡然悔悟,撕毁魔道邪术么?既已沾过血,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他活了那样久,没有重写的功夫?” 喻识抬眸:“顾昙,师祖想警示后人的或许是,既然悔悟,改过自新,还来得及。” 他对上顾昙的眼眸:“做是做过了,师祖无意遮掩。但亡羊补牢,也许为时不晚。” 这话让四下一静。 顾昙狠狠地盯着他,胸膛起伏,眼眸中溢出几分怒火。他拳头握起,面容上只扯出一个狰狞的笑意。 这笑容落在喻识眼中,竟然有几分悲伤的意味。 他似乎怒极,沉默了许久方开口,话语间都有几分咬牙切齿:“喻识,你不懂。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喻识与他自幼相识,心下不由悲痛,但惋惜之意更甚,又兼些许愤恨。 他淡淡开口:“不懂什么?不懂流景阁一朝衰落万人践踏?不懂顾老阁主去后你孤助无援?还是不懂旁的什么?” 喻识略动了动,风雷锁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他直视顾昙眼眸:“顾昙,我懂。我活过来之后,除了血海深仇,一无所有。但我知道,只要活着,总会有法子。而有些事,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顾昙不知道心内的一腔怒火,于他的目光下,是更盛了几分,还是熄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