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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6

    当天夜里,余生突发高烧。

    聂倾被他细微的呻|吟声弄醒,先用手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又打开灯看他的脸色,不禁吓了一跳。

    “阿生,醒醒。”聂倾轻轻叫道,然而连叫几声余生都没有任何反应。聂倾心里着急,便开始帮余生穿衣服,准备带他去医院。

    不过,在穿裤子的时候,聂倾将余生的身体微微抬起,却一眼瞥见雪白床单上有几处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难道是……”

    聂倾感觉心脏正在急速下沉。他在僵滞了片刻后,终于伸出右手扶在余生腰部,让他保持侧身躺着的姿势,然后用左手小心地将他的内|裤慢慢扯了下来。

    那里……

    红肿的状态,明显是受伤了。

    之前怎么没有察觉呢……

    以前从不喊疼的人,今天却是第一次对他说“好疼啊”。为什么没再多问一句、多看一眼就让他睡了?

    本来可以更早发现的。但这并非主要原因。

    如果他昨晚没来找余生,如果他能再克制下自己的情绪,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聂倾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情景。

    ……

    他本来是为了平复心绪才去市局整理案件材料,可没想到整理了一个下午,心里却愈发烦闷。余生的话好像紧箍咒一般折磨着他,让他头疼欲裂。于是,在迅速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后,聂倾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一人开车去了离家近的酒吧。

    胸口憋闷得就像被压了好几十公斤的大石头,让人很想用烈酒把它们冲灌下去。如若不行,至少也能稍软化些,可以让自己不那么堵得慌。

    因为喝的都是高度数的洋酒,酒劲很快就上了头。

    聂倾想到余生对自己的隐瞒,想到他居然舍弃自己而选择跟犯罪分子厮混在一起,想到他对自己家人的怀疑,想到他这次回来别有用心的接近……越想越觉得火气上涌。

    为什么这么对我?

    凭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好过??

    聂倾突然想去找余生问个明白。

    他想问问他:在你做那些决定的时候,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无论是为查案还是复仇,我们俩之间的感情,在你眼里难道就只能沦为牺牲品吗?还有,当你面临选择的时候,我始终都是最先被排除的那个选项吗??

    聂倾再也坐不住了。他付了钱,连找零都没要,跌跌撞撞地从酒吧跑出来,打了辆车就直奔余生这里。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准备好了许多问题要一一向余生讨个说法。

    然而当他终于赶到、眼看着余生打开门与他面对面相视的那一刻起,所有的问题就都不翼而飞了。所有的理智都在顷刻间化为一股无名之火,让他在大脑反应过来自己想要做什么之前身体已抢先一步有了行动。

    那会儿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又借着酒劲不管不顾,心底的黑暗面仿佛都被这漆黑的环境给激发出来,并且迅速滋生壮大。

    余生的那些央求和压抑的哽咽,在聂倾耳中反倒起了催化剂的作用,让他更加专注地致力于让余生“不好过”的这一目的上。

    等意识到自己做过头的时候,有些后果已经无法挽回了。

    ……

    现在,聂倾看着床单上那些暗红的斑点,反复思量了好一会儿,最终放弃了要带余生去医院的念头。

    他翻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电话铃刚响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喂,是我。能帮我个忙吗?”

    ***

    五十分钟后,余生出租屋的房门又“咚咚”响了起来。

    聂倾放下手上刚从余生额头上取下的毛巾,给他换了块新的后,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气喘吁吁、一脸焦急的苏纪。

    “你俩什么情况?”苏纪一见他就问。

    聂倾犹豫地看看他,叹了口气,不答反问道:“药买了吗?”

    “没买我干嘛来了?”苏纪眉梢微挑,把手上提的东西往高举了举,让聂倾看到。“除了那个,其他基本的必备药也都在这儿了。”

    聂倾这才注意到他还拎着一个医药箱,心里顿时踏实几分。“多谢了书记。”

    “不敢当。凌晨一点半让我去药房给你买专治后头的消炎药,你可真行。那店员看我的眼神我能记一辈子。”苏纪忍不住轻睨了聂倾一眼,随即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余生,又蹙起眉头道:“你就连一天都忍不了吗?他身上的伤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不劝着他好好休养也就罢了,你还来雪上加霜,存心的吧?”

    “……”聂倾自知理亏,因此没有半句反驳。他默默站了几秒才伸手对苏纪说:“那个药给我吧,我先给他上药。”

    苏纪见他这样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把药递给他后就自觉地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二人。

    一时间,房间里只能听到轻微的衣料摩擦声,还有偶尔的膏体被挤出细管的声音。

    大约是觉得太安静了,过了一会儿,苏纪忽然问:“你这样弄他都不醒?”

    聂倾的手停了一下,随即继续,低声回答:“他在发烧。”

    “等下你弄完我再帮他看看。”苏纪说完,又默默地叹了口气。“聂倾,以余生目前的身体状况,你该尽量避免让他发烧的。特别是为了他的眼睛……虽然我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可如果真如你之前告诉我的那样,他的间歇性失明是由头部中弹引起的,那么症结就很可能在神经损伤上。而发烧对于神经性损伤的危害,很多时候是难以估量的。”

    “……书记。”聂倾忽然顿住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又声音发涩地问:“会不会有一天,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苏纪听完这个问题也是一阵沉默。

    两三分钟后,苏纪缓缓吐出一口气,慎重回答道:“如果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说不定真的会彻底失明。但这仅仅是我的猜测。我并不是专业的神经方面的医生。你要是特别在意,还是带余生去专门的大医院里看看比较好。”

    “嗯……是该去看看。”聂倾说完,已经把药膏的盖子拧上。他站起身,给苏纪腾开位置:“交给你了。”

    苏纪点点头,走过去先帮余生测了□□温,然后轻轻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片刻,接着又开始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聂倾站在一旁看着。每当目光触及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的疤痕时,他的太阳xue和心脏总会同频率地抽搐着疼。

    直到苏纪彻底检查完,重新用衣服把伤口都遮挡起来,给余生盖好被子,聂倾才终于觉得缓过一口气。

    “给他把退烧药吃了,应该问题不大。”苏纪边说边递给聂倾一板药片,“一日三次,一次四片。”

    “知道了。”聂倾接过后转身去倒热水。

    苏纪把自己的医药箱归置好,他这会儿也放松下来,站起身重新环顾余生这间屋子,四处看看,说道:“他怎么住在这么偏的地方?陈设也够简单的。不说是老板么?应该不是为了省钱吧。”

    “这片城区已经相当老旧了。设施不齐全,格局又密集杂乱,而且几乎没有安装任何监控设备,无论是藏身还是逃跑都比其他地方要方便得多。”聂倾无比自然地说。

    苏纪闻言却颇为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把余生说得像个犯罪分子一样?”

    聂倾神色微怔,接道:“这应该是他选择住在这里的主要原因。你要是不信,等他醒了亲自问问他。”

    “算了,我没那么大好奇心。”

    苏纪盯着聂倾给余生把药服下,穿上外套:“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有情况你再叫我。”

    “这个点出去哪还有车?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聂倾叫住他,“今晚要不别走了,趴桌子上将就一下吧。虽然有点委屈,但总比之前办案的时候在队里通宵强。”

    苏纪瞥了眼房间里唯一的一对桌椅,问:“我趴桌上,你怎么办?”

    “我就在这儿。”聂倾说着在余生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他一只手,抬头道:“凑活一晚上没事。万一他半夜醒了,我好立刻能知道。”

    “也行。”苏纪知道聂倾已经做了决定,便不再跟他客气,自己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趴着试了试高度,感觉还可以,正赶上困意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聂倾这会儿也是眼皮打架,大脑似乎已早于身体进入休眠状态。但他心里惦记着余生,总也睡不踏实。

    好在余生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

    不知是不是药效发挥良好的缘故,到早上六点,他睁开眼睛,烧已退下去大半。

    然而,好像也只有烧退了。

    余生刚轻轻一动,立时就觉得腰腹部一阵酸痛,好像上半身跟下半身曾被拆卸过一样,还有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也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

    “嗯……”余生不经意地闷哼出声。

    而他这一出声,聂倾立时醒了。当下从床边坐直了看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也哑着,“你醒了?哪里难受吗?”

    余生有些发愣地看看他。看了好几秒,昨晚的那些记忆就全部复苏了。

    “阿生?”聂倾见问他没反应,以为是没有听清,因此又问一遍:“哪里难受吗?”

    不料这时余生的眼眶竟迅速红了起来。但只是红,并没有流泪。

    “阿生……”聂倾一下子心就软了,愧疚层层叠叠地堆积而上,一路堆到嗓子眼儿,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而苏纪这时听见动静也醒了过来。一看他俩这副情状,再联想到昨晚聂倾的表现,心下大概猜到几分。为了缓和气氛,他先清了清嗓子引起这两人的注意,然后才说:“你们起得好早。余生烧退了吗?”

    聂倾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摸余生的额头,却没想到被余生偏头躲开了。

    “好多了。”余生自己说道。

    苏纪眼瞧着聂倾既尴尬又无措地僵在那儿,心底不禁默默叹息,嘴上仍当“和事佬”道:“那就好。不过今天还是把药吃了,小心到晚上又复发。聂倾,你是跟我一起回局里,还是打算留在这儿?如果要留下,我可以帮你请假。”

    聂倾听了先犹豫地看了眼余生,在没接收到对方的视线回应后,他又看向苏纪,表情显是十分为难。“我还是留下——”

    “阿倾。”余生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他没有看聂倾,低头揉捏着眉心说:“你跟苏纪一起回去吧。小叙待会儿过来,我这不需要那么多人。”

    聂倾听得懂余生的言下之意,想对他说些什么又觉得语言尚未组织好。就连一句简单的“对不起”,此刻他都不知该如何恰当地表达出来。

    究其原因,无非是想起之前已经说过太多次。

    每一次冲突过后,他能对他说的向来都只有“对不起”。说到现在,他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在滥用这三个字了。而滥用的后果,就是当再一次使用时,“对不起”所能传达出的歉意已变得十分廉价,廉价到让他感到难以启齿。

    所以,或许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反而更好。

    聂倾心里这样想着,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

    他听从了余生的“建议”,起身招呼苏纪:“我们一起走。”

    “嗯。”苏纪看着这俩人,心知此刻自己不宜发表意见,于是遵照“沉默是金”的原则,先行走出房门。

    “那我先走了。”聂倾到了门口又回头对余生说道。“下班我再过来。”

    余生点点头,没吭声。

    聂倾轻轻合上门,与苏纪一前一后下楼,脚步声渐行渐远。

    再之后,整栋楼都悄无声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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