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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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皎月起身接过飞来的花枪,耍了一段,如行云流水般,硬气中带着些妩媚,最绝的是她把花枪插在地上,一个飞身,整个人倒立起来,一脚踢向苏白,在她的鼻尖停了下来。 “台上一刻,台下十年!你荒废了一年,跑去做丫鬟。如今,你唱戏破音,耍花枪耍飞了,我怕你再来后空翻会直接脑袋砸地,血溅当场!”吴皎月握紧花枪讥讽道。 “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初不该那么在乎世人的眼光放弃唱戏。”苏白跪在地上,紧握着衣袖,期盼着盯着吴皎月。 这一世,她再也不想为了许泽隐忍。 上辈子,为了许泽,放弃了白蛇一角,却换来了一个妾的身份,换来了被弃冷宅十年,与亲身骨rou分离十年,甚至连勃儿死的时候都不能陪在身边。 想到这里,苏白心痛无比,她匍匐在地上,悲切道:“还请师父再给我一个机会。” 苏青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苏白。在家里,阿娘处处宠着苏白。进入云丹戏坊后,苏白又处处压着自己一头,一年前上台唱‘西厢记’时,苏白世万众瞩目的崔莺莺,而自己只能是她的侍女——红娘。就连小时候一起长大地许哥哥,眼里也只有苏白! 既生瑜何生亮?苏青的指甲深嵌入rou里,她恨啊,恨命运为什么让自己有着像苏白一样的jiejie! 吴皎月性情寡淡,苏青本以为苏白进来会碰上软钉子被师父奚落一顿,哪知道师父竟然怜悯地看着苏白。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你能唱好‘长生殿’,我会考虑再次收你为徒。”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苏白无助地走在雨里。 此刻的她不是想着如何通过吴皎月的考验,不是想着向苏青、许泽复仇,而是想着自己的儿子许勃。 她实在太想死去的勃儿了,分别时他还在襁褓中,怎么不等自己看一眼,就这么狠心地离去了呢?自己日日夜夜为他做了十年的衣裳,竟然没有一件能让他穿下。 苏白闭上眼,那粉嫩的小手,那胖乎乎的小脸蛋仿佛近在眼前。 “闪开!不要挡了千岁爷的座驾!”车仆一鞭子甩向苏白。 苏白的身子本就孱弱,哪经得起这么一鞭子?她整个人摔倒在地,背上渗出一条猩红的血痕。 “慢着。”马车里发出一道清冷的声音。 车夫一下子拉起缰绳,烈马在雨中飞踢前脚,嘶鸣声响彻街道。 路上的行人纷纷躲在一旁,深怕这烈马发狂,踩到自己。 骨节细长分明的手推开马车的帷幔,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手执油纸伞,走了出来。 他一身白衣,仿若九天坠落的谪仙,和这街道上脏乱的泥水格格不入。 街道两旁的百姓突然鸦雀无声,一个小女孩跑到肖逸身前,递给他一个草娃娃。 肖逸笑了笑,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一个妇人却冲了归来,跪了下来,拉着小女孩,连忙磕头:“千岁爷饶命,小女年幼无知。” 肖逸没有理会,径直走向苏白。 苏白趴在地上,背后火辣辣地疼痛,无法动弹。 “送她回去,找个大夫好好医治。”肖逸向身旁的褐衣番子吩咐道。 车夫有些奇怪地看着肖逸,他纳闷着素问当朝千岁爷狠辣无情,今日怎么关心起一个路过的女子? 再抬眼,竟然发现千岁爷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车夫讨好地笑着:“雨大,千岁爷小心别淋到雨。” “把他的舌头割了,再将他右手剁了。”肖逸坐进车内,轻悠悠道。 “千岁爷,饶命!千岁爷饶命!”车仆在叫唤中被褐衣番子拖了下去。 淋了雨,又挨了鞭子,苏白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被送回家后,就染了风寒,昏睡了三天三夜。 苏青推开苏白的房门,见阿娘苏梅坐在苏白的床边绣着荷包。 苏梅的脸在微弱的油灯下明明暗暗,她的双鬓已经出现了几丝白发,她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意识到有人来了,苏梅抬起眼,看向苏青,揉了揉眼睛,淳朴地笑了笑:“下戏了?锅里热着饭,快去吃。” 苏青点了点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阿娘总是偏爱jiejie,小时候漂亮的衣服先让苏白穿,好吃的先让苏白吃,就连生病,阿娘也没想现在这般日夜不休地照看自己。 苏青走到穿边,拿下苏梅手里的针线:“阿娘,我能唱主角了,师父说下月的‘白蛇传’让我唱白蛇,到时候我红了,就可以挣很多很多银子,你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花无百日红,戏是唱不了一辈子的。”苏梅叹了口气。 苏青紧紧捏着拳头:“阿娘,你放心,就算我红不了,也会想法设法嫁给好人家,给你养老送终的!” 说罢,便转身离去。 “这个孩子,性子怎么这么倔呢?说几句,就生气跑了。”苏梅跺了跺脚,叹了口气。 苏白睁开眼,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 苏梅转身,看到苏白已经醒了,连忙走了过去,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谢天谢地,总算醒了,刚才我和你meimei的话,你都听到了?” 苏白点了点头。 “你是懂事的孩子,知道急流勇退,不唱戏了,也定了亲,这辈子也算有个着落了。那苏青,简直心比天高,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身份,我是街边卖荷包的,她是个唱戏的,能嫁给什么好人家呢?”苏梅揪着泛白的衣角,满脸的愁容让她一下子仿佛老了很多。 苏白愣神地看着苏梅,回忆起前世苏青对自己说的话,更加觉得奇怪。明明苏青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反而更加宠爱自己? 苏梅抹去眼泪:“昏睡了几天,也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做碗rou丝面。” 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rou丝面端了上来。 苏白吃了一口面,就放下了筷子。 “不合胃口?”苏梅走了上来,“我再给你烧一碗清淡些的面。” “不是,娘,我想解除和许泽的婚约。” “你莫不是烧坏了脑子?”苏梅坐到了苏白的身边,抚摸着她的发丝,“别看许泽现在只是个穷秀才,可是也是正经人家,倘若日后金榜题名,你便是飞上枝头了!” 飞上枝头?苏白心里想着自己前世悲惨的一生,觉得遇见许泽的那一刻起,半只脚边踏进了阿鼻地狱。 一生都在小心翼翼中度过,明明没有错,却在冷宅中忏悔着祈求命运能够仁慈些,让自己回到京都,见见日思夜想的勃儿。 “苏白?”苏梅见女儿有些出神,晃了晃她的身子。 “阿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女人的一辈子不能寄托在男人身上。他金榜题名、平步青云又如何?若是待女儿不好,谁又能成为我的依靠呢?”苏白望着苏梅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苏梅的身子一颤,这些年她日夜纠结着要不要把苏白的身世告诉她。当年战乱,自己大着肚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是苏白的娘在兵荒马乱中救了自己。 后来遇到土匪,苏白的娘更是亲自去引开土匪,把苏白交给了自己。可是等啊,等啊,都没等到她归来。 所以,苏梅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欠苏白娘亲一条命的!她把这份愧疚转换成爱全部给了苏白,养了十四年,怎么能没有一点感情呢? 或许,人都是自私的吧。苏梅经常这么感叹着,以至于把告诉苏白身世的计划拖了一年又一年,现在却是一点儿也不想透露半分,只想做苏白永远的阿娘。 苏梅眼中含泪,紧紧地抱住了苏白:“对不起,都是娘没用。倘若娘稍稍有些本事,你和苏青就不会过得这么苦。” 苏白鼻子一酸,也抱着苏梅哭了起来。就算苏青上辈子再怎么伤害自己,苏梅却是一直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的。 春雨绵绵,连下了几天的雨,天空终于放晴了。 苏白正要出门,就看到一个背影堵在门口。 那人身材颀长,洗得有些泛白的长衫掩盖不了他清贵的气质。 就算是他化成灰,苏白也认得出!日日夜夜思念了十年的人,为之不顾一切踏上京都的人,就算为妾也要与之长相厮守的人,怎么会忘记? 微风浮动,苏白的发丝随风飘起。她愣神地看着眼前之人,早就知道他并非池中之物,而后也确实位极人臣。 她的眼光仿佛没错,却也着实错的离谱! 因为她错看了他,以为他会爱自己一生一世,换来的却是十年冷宅,两世相思! 许泽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身:“苏白?” 第4章 看到许泽眼神之中的伤痛,苏白有些不忍,低下头,淡然道:“我还要赶着去戏坊,若无重要事情,就此别过。” 苏白加快了脚步,神情肃穆,快速离开。 她本以为自己对许泽只剩下了恨,可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心跳得厉害,乱得厉害。 爱了一生,念了一世的人哪有这么容易能够释怀? “为什么要和我解除婚约?”许泽捏紧拳头,冷冷问道。 苏白停下脚步,身子一颤。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再把前世的恩怨牵扯进来? 重活一世,她只想放下,放下前世的冤孽,放过许泽,也放过自己。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嫌你穷,嫌你没本事!她曾经可是当红的戏子,怎么可能和你过清贫的日子?”许母走了过来,轻蔑地看向苏白,不屑道。 苏白冷眼看着面前尖酸刻薄的老妇,想起了上辈子她对临云公主的阿谀与讨好,这也难怪,临云公主是皇亲国戚,是许泽的妻,是可以给他仕途带来百般帮助的人。 而自己终究只是个妾,是个曾经唱过戏,上不得台面的妾。 “娘,到吃药的时刻了。”许泽拖着孟氏的衣袖,往家里走去。 孟氏一把甩开许泽的手,指着苏白怒骂道:“今日,我非要教训下这个小贱人!一个唱戏的,还真把自己当做金枝玉叶了?” 孟氏是骂惯了苏白,她就瞧不得苏白低眉顺眼的样子,那种“下贱”仿佛刻在了骨子里,下贱的戏子,抛头露面的戏子,怎能配上自己的泽儿? 苏白笑了笑,走到孟氏身前,拔下她发髻上的金簪:“如果我没记错,这金簪是我唱戏挣来的银子给你买的吧,我十一岁开始唱戏,连连三年,接济你们母子。我是下贱,所以我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日夜受着你的冷嘲热讽,盼望着嫁给你的儿子。” 孟氏的脸羞得通红,她这辈子最在乎名声,若要旁人知道自己这些年压榨着未过门的媳妇,那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她拉着苏白的手:“一家人拌拌嘴是常有的事,过去了就算了。” 苏白看着她假装大度的样子简直要作呕,她忘不了前世临云公主病逝没多久,苏青就搬来府上,孟氏讨好英国公嫡女苏青的样子。也正是苏青来府上没多久,孟氏便找了个借口将自己打发到姑苏冷宅。 孟氏看着苏白微冷的眼神,觉得她今日有些反常。平日只要自己说苏白是自家人,那苏白必定羞得脸红,然后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可眼前的苏白仿佛一座千年冰山,散发着森森寒气,万物复苏的暖春,孟氏竟然觉得有些渗人。 苏白将手抽回,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句话:“你们许家,我苏白高攀不起。” 望着苏白离去的背影,孟氏跺着脚,咒骂道:“这个小浪蹄子,一定是在戏坊攀附上了哪个富家子弟,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吾儿,从今天起就和这个小贱人一刀两断!” 许泽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转身回屋。 苏白来到云丹戏坊,卷起袖子,就开始洗戏服。 虽是暖春,但井水还是冷的刺骨。 大病初愈的苏白,头还是有些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