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7）

    言叙承认得坦荡，还有心思笑问：“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应该这么做吗？”言叙一哂，“你恐怕不知道，我做的远不止这些。”

    他双臂一张，“这只是我审判的开始。”

    宋一听完直接给了言叙一拳，打得他身子一偏。

    她退开几步，望着靠在桌子旁支撑平衡的言叙：“我没想过，你真的做了，且不知悔改。”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应该成为你伤害别人借口。这不是审判，这是行恶。”

    言叙抬头看向宋一，嘴硬道：“我没有行恶，我只是让那些人知道真相而已。”

    “你太幼稚了。”

    说完，宋一丢下言叙一个人走了出去。

    很疼。她大概用了十足的力气。

    言叙感到脸颊发麻，他捂住脸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了看，有一部分轻微肿起。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的手应该一样痛。言叙慢慢坐回椅子上，脑中思绪逸散。

    真差劲啊，被一个刚成年的女孩说幼稚……

    他低眉深思，面色有些阴沉。

    预告信不知为何没处理干净，还碰巧被宋一看见。印象中，挑起高中生争端的匿名邮件是他准备删掉的，但马虎之下依旧寄了出去。

    这件事是个意外。他可以为自己辩解，但他没有。

    反正他确实做了。多一封少一封，并没有很大差别。他也不想隐瞒。

    言叙对自己的行为不感到后悔，只是宋一的离开让他有些预想之中的遗憾。

    *

    夏日傍晚，突然下起小雨。宋一抱起猫咪和下午买的宠物用品，快步往家里赶。

    听到言叙的话，她几乎顺从本能打了他一拳。高高在上、轻描淡写的将人推入危险境地，并美其名曰为“审判"，使宋一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书店兼职的工作估计要丢，任务后续恐怕也会困难许多。宋一觉得她和言叙两个人都需要冷静冷静。

    不过首先还是安顿好小橘。

    雨越下越大，等赶回家里，宋一的衣服也湿了一小半。她先从箱子里抱出橘猫，给它擦了擦，见它不像受凉的样子就放它自由活动。然后自己进浴室洗了个澡。

    一切搞定后，宋一打开手机，开始看本地贴吧论坛和新闻报道。言叙说他做的“远不止这些”，也许他还在别的地方实施过这种幼稚审判。

    期间，之前交换过联系方式的女孩给宋一发来了张小小的医院地址。宋一问了问张小小的情况，顺手拍了几张猫片表示答谢。

    第二天，宋一按照微信上的地址去了医院，找到张小小所在的病房。

    这是一家设施条件都很棒的高级单人病房，但房间里并没有人陪护。张小小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休息，脑袋上裹了一圈纱布。见有人来探望，她试图起身招呼。

    “宋一学姐。”

    “你好好躺着，不用起来。”

    宋一拦住她，放好带来的鲜花水果，拉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

    “怎么样，伤得重么？”

    “还行，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暂时没大碍，要休息观察几天。劳烦学姐来看我。”张小小笑了笑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宋一斟酌了许久，不知如何帮助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很怕说了之后造成的效果适得其反。最后，宋一仍直言道：“小小，论坛和微博上提到你的那些言论，别去看。看了也别去信，他们说的话毫无道理，只会给你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嗯，我知道的，阿茹她们也不给我看手机，我就没看了。”

    “如果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可以和我说。”宋一顿了顿，“我家人也是因为工作，很少关心我。所以我……在某些方面大概能理解你。”

    张小小不说话了，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很久之后，小声的问：“学姐，我是不是很差劲？”

    “不会。你并不差劲，也没有做错什么，”宋一斩钉截铁，“是那个窥探隐私，乱发匿名邮件的人做错了。”

    “不，我错了。

    “醒过来之后我就一直一直在想，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太糟糕了......我有什么不满，应该直接和梁雁说，而不是在背后埋怨。

    “......我以为咽下不满能维持表面的和平，所有的矛盾只要我忍一忍再背地发泄掉就好。

    “但我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上想过，她知道这一切时会有多伤心。这根本是虚假的友情。”

    张小小断断续续地说着，一点一点反省着自己。

    “我偶尔会觉得应该谢谢那个匿名者，尽管他手段很粗暴，但也让我彻底醒悟了。

    “我会好好道歉，努力让小雁最后能原谅我。

    “学姐，你说这样好么？”

    宋一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张小小的手。

    离开医院，宋一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还是不能认同言叙的行为。明明有更温和的方法解决问题，他却偏偏要选最容易出事的一种。

    张小小没有因网络言论受到伤害，也能正向思考整件事，这固然很好。但换一个人也许就不会这么好运。

    读心术，果然是一项很危险的能力。

    *

    6月19号起，a市的新闻从业者们全都忙翻了天。

    不断有稀奇古怪的新闻冒出，被记者碰见，被民众电话投稿，被网上视频爆料......

    大到本市著名作家突然婚变，小到便利店员工被人举报。伴随着争吵、殴打、闹事控诉……一桩桩人际纠纷接连曝出，直接颠覆了一些人的“人设”。有网友网上戏称，今年夏天的瓜格外多格外甜美，吃得能让人噎死。

    在深入调查后，几例新闻里奇怪的共同点渐渐被人注意。纠纷中受害的一方，都曾收到过一封匿名邮件，邮件里记载着身边人欺骗隐瞒他们的恶行。他们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调查求证，谁曾想邮件中的一切俱是真相。

    “谢谢那位寄邮件的好心人告诉我真相。也许蒙蔽在假象中的我依旧会很幸福，但那不是我想要的。”作家林烨的妻子萧女士在接受采访时如是说到。她眼眶红肿未消，看起来是狠狠哭过，但语气很沉着冷静。而这一果断态度博得了网上大多数人尤其是女性网友的赞赏。

    言叙的书店今天停业。

    他戴着鸭舌帽，低头坐在一家面馆吃面。

    虽然他试图隐匿，但之前做的事依旧给他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

    先是事情都上了新闻，继而被人注意到匿名邮件，最糟糕的就是，其中一个当事人到书店来买书，结账时两人对视，言叙发现那人在怀疑他。

    他当时读到对方内心的想法——

    『到底是谁在害我？那个上热搜的作家在这里开过签售会，我当时也有参加，除此之外我与他毫无交集。作家的妻子和我的女友都收到匿名邮件，难道一切和这家书店有关？』

    言叙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十分冷静。当对方开始闲聊探问言叙对最近新闻的看法，他再次读心，把早就揣摩好的答案说出来，总算是没露出破绽。

    思来想去，言叙决定先歇业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关门容易加深那人的怀疑，但至少能保证他自己的生命安全。

    隔了两天没见到宋一，言叙有点莫名的失落。今天选了宋一小区附近的面馆吃面，未尝没抱着偶遇她的心思。

    虽然宋一用一拳头表达了对言叙行为的反感，但言叙并不觉得宋一会告发他。相反，这时候，他希望见她一面，让宋一给他一些意见。

    “审判”行为的后续发展已超出了他的掌控。尽管言叙不想承认，但潜意识里他觉得宋一比他本人要靠谱。至少，有她在，他时不时焦躁的心情会跟着平复下来。

    “老板，两份牛rou面，一份加辣，一份不要辣。”

    两个男人结伴进了面馆，落在后面的那位对老板吩咐道。

    “好嘞。”

    “李先生，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吃顿面？”一人冷笑着落座，心情听起来很是不好。

    “林老师，稍安勿躁。这地方不引人注目，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近，我们边吃边谈。”

    “林老师还记得这里吧，您来过这附近签售。”

    “我签售过的地方多了去了。”

    “确实，您去过的签售地很多，但……邮件来源，必然要从共同点入手……”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伴随着面馆的吵嚷声，后面的内容已不太能听清。言叙抬头，打量起邻座这两人，他们各自做了乔装，但看得出是被自己邮件揭发过的作家和摄影师。

    想等的人没等到，等来了想搞他的人。

    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