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了然番外【血rou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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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是王了然的生辰。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出生的,所以一直把大年初一当成生辰,如此天下欢庆之时,显得自己的生辰很喜庆,很热闹,很好。 十四岁,已满。 南域欢喜之时,这里却有些冷清。 域主闭关许久,少主也几个月没有露面,王了然先去祭拜岳阑珊,然后和长老们议事,再清点东域送来的礼,上官夜一直陪着,堂中从无喧哗,各司其职,将些要事呈报上来,王了然穿着一件喜庆的红衣,红得不是非常艳,浅浅的,但配上他冷淡的神色,就显得衣裳喜庆极了。 他去门前给玖礿贺新年,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像压根儿没有人一样。 他想玖礿还在生自己的气,因此也气得脸色铁青。 大约半年前,南域总算安定下来,王了然受了岳阑珊毕生功力,心脉里的寒气肆无忌惮地乱窜,冷得他心慌意乱,不停地吃药,最后不得已搬去了冰室里,跟岳阑珊的冰棺材待在一块儿。 女人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而宁静。王了然在旁边打坐调息,想想岳阑珊当年练这武功是不是更艰苦。 他越想内息越乱,险些要走火入魔,兀自吐了血。 这时候门外机括一响,他就知道是玖礿来了——开启这个冰室的密钥只有他和玖礿有。 果然少主进来,还显稚气的脸上满含焦急,只踏进一步,王了然就劝止:“这儿太冷,你别进来。” 玖礿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他,片刻后还是走了进去,王了然试着想站起来,摇摇晃晃,未果,自嘲地一笑,自顾自摇头。 玖礿一直都很希望拥有一个同龄玩伴,不要像上官叔叔那么高大,也不要像叶叔叔那么严肃,别像尹姑姑那么絮叨,也别像明伯伯那么凶。 王了然来了以后玖礿就开心得不得了,知道他没爹没娘,不像自己生下来就有这么多人护着,所以有好吃好玩的都分给王了然。 王了然天天读书写字,琢磨医书暗器,玖礿也是,两个人偶尔空闲,就一起去打猎,去河里游泳捞鱼,天黑才回来,一起受长老们说教。 可是王了然的寒诀慢慢练起来,就不陪玖礿玩了,岳阑珊将死之时,王了然天天陪着师父,每天每句话都是遗言,听一句少一句。 渐渐的,他和师父越来越像,再也不因什么好吃好玩的而显出开心,变成了一个冰块样的人,宠辱不惊,冷冷淡淡。 有时候玖礿想像以往那样跟他睡在一张床上,给他讲母亲讲的故事,逗他笑,王了然就拒绝,说身上太冷,少主会睡不好。 他总觉得王了然有事情瞒着自己,不是什么具体的事,反正所有事都藏着,比如受伤吐血,也一个人躲这里。 玖礿低头看他,黑色的衣角垂在冰砖上,颜色分明。 王了然指尖握着一块小冰,是从冰山底下挖出来的冰魄,比其他药材更寒,一颗下肚,就觉得好受多了。 “我是你的主子,是不是我问什么你就都该答的?” 玖礿像在赌气,语气不太好。 王了然点头,“少主请问。” 玖礿便问:“为什么会突然受内伤?” 王了然眼帘一垂,“从前……北凌氏的人暗算师父,我阴差阳错地救了她一回,体内中了个蛊,消不掉,引不出,灼烧心脉,师父让我练寒诀去压制。” “本已是很好的解决之法,但是我一心绪激动,蛊虫就被激怒一样,引着阴寒内力更盛,体内阴阳错乱,冷得压不住。” 玖礿有点惊讶他这么诚实,“我知道,寒诀要靠冷的东西去平息,我不冷,所以我帮不上忙。” 王了然点头,“不是什么大事,谢谢少主记挂。” 玖礿道:“我是你主子,是不是我说的你都该照做?” 王了然猜到了什么,选择沉默,没有回答。 玖礿当做他默认,命令道:“寒诀,给我。” 王了然咬紧牙关忍着怒气,眼中越发阴森,忽地又吐一口血,眼尾通红。 玖礿像没看见,重复道:“给我。” 王了然哑声道:“不行……它很伤身,恕在下不能从命。” 玖礿料想是这个结果,也不气馁,也不生气,抬高音量道:“其实母亲死前,把原本给我了。” 王了然惊诧抬头,终于发狂一样扑上去,“不行!没有必要,玖氏有那么多心法秘籍,都比它好得多!” 玖礿没再说话,甚至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就这么转身走了。 于是二人冷战至第二年,大年初一,王了然在门外喊他,他在里头,关着门,不见人。 昨夜大宴,也只王了然去见客,上官夜不沾酒,叶歌豪陪夫人待产便没来,尹昭云把埋了一整年的醉梨白搬出来,酒香满堂,明逸烽喝得极开心。 王了然凝神将指尖寒意散了,一杯酒入喉,外间夜色如墨。 后来鞭炮炸响,一串串地闹腾个没完。 这是王了然过得最差的生辰,虽然收了很多礼。旁人恭维着,一杯杯劝酒,知道他喝不醉,只图自己都尽兴。 等到玖礿出关的时候,已经是三月春,鸟语花香。 王了然在郊外的私宅里倒腾东西,花圃里放着几具还没开始腐烂的尸体,心口处都被剖开一个口子,种子本已经生根发芽,顺着血脉生长,蜿蜒出诡异的幼芽儿,然而不过两日,它们已经干枯,随着开始腐朽的躯体消亡。 两旁的竹子长得茂盛,遮天蔽日般,透下阴凉。 江倾珵拄着木杖出来,看见王了然怒不可遏地挥袖转身,掌下寒锋隔断竹子一片,露出金色阳光在地。 他冷着脸到江倾珵跟前,失望至极:“还是不成。” 江倾珵道:“道理没错,可是就像栽种花草的时候选错了土,也是养不活的。” 王了然道:“寻常人骨血太热了,死人又衰得太快,不足以养活它们,江先生,我手下探报来说……北域有人制出寒蛊,我用中了蛊的人来养它,一定就可以了。” 江倾珵道:“是。还有,说句不敬的话,用您来养,也可以。” 王了然摇头,“我不行,”他摸一摸心口,“我虽修炼此法,可是这里也埋着毒蛊,看似冷冽,实则体内时常阴阳失衡。可就因此蛊在身,也免了我夭亡之险,不会像师父那样早逝。” 他苦笑,“在下本就把身家性命托付于他,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区区一条贱命而已,我会舍不得?可偏偏我不行。” 江倾珵凝神,伸手把上他手腕,便幽然叹息,“听说尊师未活至三十岁,少主乃男儿身,恐怕会更短,公子既然想好了,就事不宜迟。” 王了然抽回手腕,含着怨怼道:“我真想骂他几句。” 话虽这样说,可当他见到玖礿时,便什么话也骂不出来了。 少年消瘦了一圈,一走近,就有一股淡淡凉意透过去,而王了然早已习惯了冷,感觉不到这股凉,可是心里很清楚。 玖礿去做了王了然做过的事,尝了他尝过的痛,真正亲身感受,终于可以和他并肩,不去讨论昨年的不欢而散。 彼时熙月山庄的院子里绿意丛丛,王了然低着头浇花,玖礿到他身边,微微俯身,从水壶下接走浅浅一手心的湿凉,不过顷刻,翻手落下几点晶莹的冰晶,落在地上立马就融了。 王了然毫不惊讶,“少主聪慧,修炼了半年就有小成。” 玖礿从他手里拿走了水壶,指尖相碰,两边都是冷冰冰的,不带一点可爱的温度。 王了然将手负在身后,掩盖指甲深陷掌心后留下的淤痕,清了清嗓子,道:“少主,我要去中域一趟。” 玖礿眼帘也不抬一下,“父亲同意了?” 王了然道:“昨日递了信去后山,玖熙大人回说二字:珍重。” 玖礿便点头,“那就去罢。” 王了然道:“寒诀残本流落中域,玖氏的东西,必要拿回来才是。还可以与宗风翊一见,若能对北凌氏下手,帮师父报个仇,也极好。” “未免东域起疑心,说我们密谋什么,在下还想带个东域人,东颜皖前辈在上官家住了好些日子了,与我也很投缘。” 玖礿微笑道:“公子既然都想得这么周全了,就随时出发罢。” 王了然轻声一应,玖礿却又冷了脸色,“你是玖氏养出来的人,我想把你当个宝贝一样供起来,不去外头受灾受难,但是你自己非要去,就把自己护好罢。在这里一直都好好的,别出去一趟就伤了哪儿。” 王了然答应得好好的,回来的时候看上去也好好的。 还很高兴的模样,步子都轻快了些。 他是习惯掩饰心绪的人,连他都压不住的高兴——得是多天大的喜事。 众目睽睽之下,玖礿不能开口骂他。只直直走近,看到那双眼睛里空洞一片,咬牙切齿道:“去把尹姑姑叫来。” 旁人刚一动,王了然便道:“不必。少主,江先生医术不必尹长老差,他日日跟着我,也还没治好,就不要兴师动众了。再说我自己也习医,慢慢养就是了。” 玖礿忍着火气点头,“是啊,公子自己也不甚在意,倒是我多事了。” “车马劳顿,公子便回去休息罢,近日也不要来我眼前晃,好生研读母亲留下的医书典籍,就当我……求你了,把眼睛治好。” 王了然抬手作礼,“在下会尽力而为,但是请大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他转身径直而出,真的就像没有瞎一般,跨过门槛,绕过石雕,穿过小院,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走了。 玖礿气得双手发抖,叫住门口的上官夜,第一次显出点压迫的威严—— “上官叔叔……” 上官夜单膝一跪,迟疑而不开口,玖礿眼锋一过,阴寒内力压迫堂中,“都退下!” 待人散去,上官夜方如实相告—— “大人,公子眼睛天生有异,夫人在世时就说过:恐有一天会失明。并非公子不当心,其实也没有人加害,只是命数到了,您不该这么生他的气。” 可是玖礿还是个孩子,不是王了然那种孩子,而真是生气委屈又难受,只要王了然稍微服个软,他就会好好安慰他,本来给他备下的丰盛接风宴,现在却也用不着了。 王了然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回自己的私宅,一路上的机关暗器把所有侍卫都拦下不敢接近,只能勒转马头回去找玖礿复命。 花圃里躺着两个黑影,心口也都被剖开一个血洞。一个脸上有个长疤,一个半张脸都惨不忍睹,还少了只眼睛。 王了然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竟险些因脚下松动的沙土滑倒,被江倾珵急急一扶。 “是我失态了,先生别见怪。” 少年在江倾珵的搀扶引导中蹲**,伸手摸到那人心口伤处,指尖与一片小小嫩芽相碰,顿时笑得像哭了一样。 “江叔叔,他们还听不听得到我们说话?” 江倾珵道:“自然听得见。小公子,本是很险,若非是找回了红尘,陆子宣的命恐怕拉不回来。” 王了然道:“自然,我记着他的好,还有您的,真是谢谢你们……” 他站起身,听到陆子宣痛苦隐忍的呼吸声,也只当没听见,低头道:“陆大人,这幼芽会顺着你的血脉生长,绕着,蜿蜒着,挤开骨rou,吸取你的精华,我会给你们好好滋补着,让它们长得茁壮,找遍了天下也找不出这么好的药材,你们真是三生有幸。” 他把两个宿敌放在一起,不给他们二人交谈的机会,摆在花圃里受阳光滋养,雨水沁润,生死都不由他们做主。 种子生根发芽,已经占据着心脏,所有气血都被它吸走,所以人苍白如纸,形容枯槁,像两个经久失修的傀儡木偶,唯有双眼睁得老大,满腔愤恨都汇聚在通红的眼眶里。 王了然心满意足,拍了拍江倾珵的肩头,“先生再帮我一个忙——” 他不知这个想法从何而来,只是突然就想这么做。 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给二人听—— “把他们俩阉了。” 现在王了然虽是个瞎子,却是个快乐的瞎子,在心头悬了几个月的重石终于落地,仿佛能在满目漆黑中看到姹紫嫣红—— 遍地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