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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没拿到令他一眼心动的神鹿绣像,还赔了一块玉佩,柳啸禹倒也不恼,帮叶明非盖好被子,起身离开。

    刚走出房门,便看到柳三正面红耳赤等在门口,柳啸禹轻声道:“三叔,怎么还没去休息?”

    “大少爷,夫人没事吧?”柳三这会儿正心虚气喘,声音压得很低。他刚才跟壁虎似的趴在门上偷听房中动静,结果,什么都没听到,心里急死了,怕大少爷一时控制不住,留宿新房。

    “他很好。”不但很好,还好得很呢,又会骗人又会赶人,“派人守在门口,护他周全,他要什么都依他,好生照顾不可怠慢。”

    “是——”看清柳啸禹的表情,柳三暗叫不妙:糟了,看大少爷这反应,难不成被屋里那人迷住了?

    “等他睡醒了通知我,我马上过来。”柳啸禹满心满脑都是汗巾上那头神鹿,挥之不去。他要好好问问那汗巾上的鹿到底在哪里,怎么才能得到。

    好美的鹿——

    柳三大吃一惊,马上过来?是要洞房吗?不是说三日后吗?

    完了,夫纲恐怕振不了了,大少爷还会被夫人吃得死死的,这可如何是好?

    府内府外一阵吵闹,柳啸禹侧头问道:“何事喧哗?”

    柳三这才想起一事,赶紧回道:“大少爷,今日不知怎么了,天上突然下起了仙丹,人们都争相去抢呢。”

    柳啸禹:“天上下仙丹?”

    见自家大少爷不信,柳三赶紧解释道:“大少爷,您刚才没看到那场景,天空突然一片明亮,云层之上隐约现出神仙的踪影,白衣飘飘,仙风道骨,随后一枚枚仙丹从天而降,每一枚都闪发着金光,一看就是神丹妙药,很多人都跑去抢,我也抢到了一枚呢。”

    说着,柳三将手中丹药递过去,“我刚才让那三名大夫看了,说是上品仙丹,有奇效,可遇而不可求,我正准备留给夫人服用,说不定能助他解毒。”

    柳啸禹接过所谓的仙丹端详一番,重新放回柳三手里,“既是仙丹三叔自己留着吧,夫人已经无碍。”

    柳三喜不自胜地将仙丹收起,笑道:“大少爷,今日是您与夫人大喜之日,没想到会天降仙丹,这可是好兆头,很多人都在议论此事,说您与夫人乃天作之合,得老天爷庇佑呢。”

    因为天降仙丹之事,整个京城陷入一种喧闹,人人争抢,议论纷纷,无人安眠。

    叶明非同样睡不着,他侧身躺在床上,扭头看向窗外。

    今日是十五,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远远看去,渺小,朦胧,月光微弱地投射在窗前,模糊,清冷。

    叶明非想起在云仙门时看到的明月。

    云仙门位于彩云之巅,几乎一伸手便能摸到云彩。月亮就挂在头顶,又大又圆,散发着柔和皎洁的光芒。

    云昭师兄总说他能看到嫦娥在月亮里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姿容绝世,还能看到玉兔在她脚边跑来跑去。林师侄却说月亮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光影。

    因为这事,云昭师兄和林师侄甚至大打出手,齐齐掉落到山谷里,御剑上来的那一刻再次大打出手,惹得其他弟子纷纷跑来围观......

    叶明非突然无比怀念在山上的日子,不知道师尊有没有发现他逃下山了呢?他不禁想起逃跑的那天晚上,躲在窗外听到的师尊和薛神医的对话。

    “真的没救了吗?”饶是一门仙尊,善泽此刻的声音也颤抖得不成样子。再加上这些日子为爱徒损耗不少修为,神情更是憔悴。

    叶明非不喜欢听到师尊这样的语气,他心目中的师尊总是笑着的,没心没肺,爱玩爱闹,像个“老”顽童。

    “没救了。”薛神医摇头,毫不掩饰眼底的慈悲。

    “你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医者,竟也毫无办法吗?”善泽不信,若说天底下谁的医术最好,绝对是眼前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奇才医者。

    他虽是神医门现任门主的亲弟弟,医术却比门主高出数倍,是世间罕有的医学奇才,无人能及,传说能“活死人,rou白骨”。

    被寄予厚望的薛神医坚定地摇了摇头,“毫无办法。”

    心底的希冀瞬间被打散,善泽垮下肩,没了一门仙尊的端严和雅正,有气无力道:“那他只能等死了?”

    “只能等死。”见善泽如此神情,薛神医大发慈悲多解释了几句,“他内丹受损,犹如裂痕遍布的花瓶,我现在只能用医术暂时帮他稳固粘合,可惜,不能彻底治愈,随时都可能噼里啪啦爆裂,垮掉,再难修复。”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立马惹得善泽怒目而视,“别用花瓶形容我家崽儿,他没那么脆弱。我拜托你好好学学说话之道,你一开口我就想揍你。”

    薛神医耸耸肩,不置可否。

    善泽不过嘴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家徒弟的伤势。那魇门门主修为深厚,内力精纯,掌中还携带寒阴毒,叶明非生生受了他好几掌,能活着,已是万幸了。

    叶明非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心中倒也不悲伤。单论功力,他并非魇门门主的对手,费尽心思拼尽全力才勉强赶跑他。

    仙有仙丹,妖有妖丹,鬼有鬼丹,魔有魔丹,人有人丹,无论是那种生物,体内都有一种让之在世间生存的精气神。这股精气神便是内丹,一旦内丹毁灭,整个生命体便不复存在,只有死路一条。

    死?想到这个字,叶明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才十八岁,一直觉得跟“死”字沾不上边,没想到死亡会来得这么快。

    扭头看向师尊院中的那架秋千——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不过,他不像其他人那般老老实实坐在秋千上,而是喜欢双脚勾住横梁倒挂在秋千上,像只蝙蝠一般。

    这个奇葩的喜好还是师尊帮他养成的,因为每次他犯错,师尊惩罚他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倒立,只要倒立,在哪里都行。

    于是,云仙门众人经常能看到叶明非双手撑在地上倒立,双手撑在书桌上倒立,双手撑在床上倒立,或者双脚挂在房梁上倒立;双脚挂在花藤上倒立,双脚挂在秋千架上倒立。

    一开始,叶明非很不习惯,觉得脑袋充血视线模糊,很不舒服,后来不但慢慢习惯了,还喜欢上了倒立,反而成为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房中,师尊的声音再次想起,“他今年刚满十八岁,已修得无上内丹,前途无量,最有望登临仙界。若不是为了救我云仙门满门,岂会独自对抗魇门门主,导致内丹受创,还身中寒阴毒,他的恩德,我满门上下无以为报。”

    薛神医:“他是你徒弟,不求回报。”

    善泽:“非也,他虽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该参与跟他无关的恩怨。更不应为了救我云仙门丢掉性命。再说了,我门与魇门结仇之时,他尚未入门,这件事跟他本无关系......”

    薛神医:“屁话,若他当时逃了,便不配当你的弟子。”

    善泽:“唉,也是我没用,自己带着一众普通弟子躲起来,独留他对抗强敌。”

    薛神医:“什么躲起来,你不是被你徒弟骗进密室的吗?”

    善泽:“那是因为我家崽儿知道我打不过魇门门主,大师兄和二师兄以及他们的亲传弟子又都不在......”

    薛神医:“你说你身为仙尊,修为竟然还没你徒弟高,关键时刻还要靠徒弟保护,你丢不丢人?”

    善泽:“我穿来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了,老心老肺老脑瓜,记忆力衰退,意志不坚定,不适合修炼。再说了,修仙问道本就非我所好,研究种子培育果蔬才是我的专长。哪像我家崽儿刚出生便开始修炼,心无旁骛,聪明又勤奋,没日没夜的修炼,能比吗?能比吗?”

    薛神医:“是是是,你最厉害了,漫山遍野都是你这个仙尊种的果疏,说出去很长脸吗?还有,别说什么穿不穿的,我听不懂,真搞不懂你师尊当年为何让你当仙尊。”

    善泽:“那是因为我最不想成仙。我师尊就仨徒弟,我大师兄和二师兄一心修仙,不理俗务,最后只能把云仙门丢给我,结果我......这次若不是我家崽儿舍命相救,云仙门恐怕要毁在我手里了。”

    善泽:“唉,罢了,事已至此,我只希望助他好生调理,能多活一日,便多活一日吧。我搜集了不少灵丹妙药,全装在乾坤袋里,明日便将袋子和药一起给他,让他好生调养。”

    薛神医:“乾坤袋可是历代仙尊的信物,你舍得?”

    善泽:“信物又如何?能有我家崽儿的性命重要?他很喜欢乾坤袋,一直吵着跟我借......其实,我早就想送给他了。”

    薛神医:“想送就送吧,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等他死了,乾坤袋自然会回来。”

    善泽:“你丫会不会说话?我巴望着乾坤袋一辈子在他手里,永远不回来呢。”

    “好好好,助你得偿所愿。”面对时不时爆粗口的仙尊,薛神医颇为无奈,赶紧顺毛撸,只是,“你也就比他年长十岁,别倚老卖老行不行?”崽儿啊崽儿的,听着好像你多老了似的。

    善泽:“倚老卖老怎么了?他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拉扯大的。”

    薛神医:“是是是,你最厉害了,又当爹又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