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皇上真狠人,判自己死刑
听见皇上苻亮的话,三名拖着声歌的侍卫立刻看向苻雍。苻雍念头狂转,保持一脸面瘫,三名侍卫只好犹疑地松开了手。 声歌举着右手又走回来跪回原地,苻亮道: “看着我。” 声歌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苻亮,苻亮也凌然地瞧着声歌,两人目光冷冷相对。对着瞧了半晌,苻亮忽然摸着手上的扳指笑了。声歌本来底气十足,此刻忽然有点虚,但仍然撑起气势道: “敢问圣上,奴婢能说了吗?” “只管说。” 羽林卫统领瞧这情形,估计一会就要打打杀杀,现场自然乱七八糟,连忙安排人员把板子、闸刀、斧头及清理卫生人员全部调度好。 声歌道: “奴婢是个粗人,不知按照我北周的律法,我朝太宗颁布的法令可还算数?” 此言一出,众人疑惑起来,本来以为此女当真是受了谁的指使,跑到这里来攀咬苻亮当年的谋权篡位之事,怎么忽然问起太宗了? 见没人回答,声歌四下看看,朝着文官打扮的李长恭道: “请问大人,到底算数,还是不算数?” 苻亮道: “回答她。” 李长恭道: “我朝先王所颁法令,除了已经明文废除的,其余自然算数。” 声歌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扫视众人: “众位苻氏宗亲、文官武将大人容禀。太宗朝天会五年,我北周太宗颁布懿旨,同姓婚配乃是蛮夷陋俗,乃苟且之行为,行者犯法。当今圣上是为苻氏,却在开朝清理一众谋反异姓大臣后,纳了这些人的妻子,同时也是圣上自己的亲堂姐妹苻古真、苻弱水、苻重节共十余名苻姓女子进入后宫。敢为诸位,这算不算违背太宗诏令,不孝不悌,罪当处斩?” 闻听此言,苻雍有点想笑,一众大臣神色也古怪起来。此时唐辩机拍案而起道: “你……大胆!圣上每日为天下辛劳,累得不成人形不荤不素不能自理,难道纳几个自己的堂姐妹,还要你一个区区平民过问?别说是堂姐妹,就是要纳自己的亲爹,这……这也?” 看来李柔是排比大王,唐辩机是文学大师。 听见这一连串不知所云的言语,连苻亮都面露尴尬。他示意唐辩机闭嘴,起身走下大殿高台,对声歌道: “王……什么来的?” “其禀陛下,王双儿。” “王双儿。你可知道,你所说的这条罪行,按我朝履历只当责令合离再杖责三十,而非罪当处斩?” “启禀陛下,奴婢目不识丁,确实不知。” “那你又可知,按照我朝律例,以民告官是为不敬,罪当杖责五十。以民告上是为违逆,罪当处斩。” 声歌抬头看了苻亮一眼: “启禀陛下,奴婢不知。” 苻亮轻轻一笑: “那么今时今日,你还要不要告我?” 苻雍微微侧头,用余光看了旁边席位的固北将军石烈志一眼。石烈志不明所以的一愣,但马上会意,起身道: “这个女子!陛下这是不愿赶尽杀绝,给你台阶下,你快快收回这番狂言,向皇上下跪谢罪!” 声歌挑了下眉头: “众位大人,我也知道,此时此地,我的这些话轻狂无礼,罪该万死。但我不是无缘无故攀咬天颜,之所以出此狂背之语,实在是因为不忍见到忠良惨遭冤屈,请圣上见谅!” 李长恭脸色一变: “姑娘,你的意思是当今圣上冤枉忠良,可知此话天地不容?” 声歌道: “我是那个意思,也不是那个意思。圣上与皇后见我曾在冀北王府落脚,竟怀疑我曾与王爷密谈不可告人之语,因此认定王爷辗转将我送入李府,意图用红颜计陷害李家,危及圣上。关于此事,冀北王爷未出一字辩解,因为我私下对他说的,就是今日这番话!” 苻雍眼神一闪,抬眼看向声歌。 声歌完全没注意苻雍,继续道: “当日我前往王府,祈求王爷将我引荐入宫,王爷对我说圣上乃圣明贤德之人,断不会因我与尉迟声歌容貌相似而迷恋女色。我一时被福贵所动,鬼迷心窍,竟对王爷说圣上违背太宗祖制,娶了十余个同姓亲戚入宫,可见他精虫上脑,未必就那么贤明,也许我真能得圣上喜爱飞黄腾达!王爷当即斥责我心怀不轨,将我扣在府中。我害怕自己的狂悖之言惹来杀身之祸,方才偷偷逃走前往李府。这一切都是我的过失,与王爷断无干系!当日我与众多难民在幽州城外挨饿受冻,乃是王爷为我等开门。他乃社稷之臣,今日遭到责问,却因我俩私语实在难言,为圣上颜面考虑,不敢当众道来,所以三缄其口。此情此情,为保好人,奴婢这番狂言也只好出口了!” 听见这番话,苻亮彻底上了头,气得手指头都直发颤。片刻安静之后,苻亮平静了下来,对着苻雍满脸和善: “贤弟,此话当真?” 苻雍下拜道: “臣弟无能,想不到更好的解决之策。隐瞒此事实属不忠,请陛下责罚。” 苻亮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好好好。众位明鉴,今年实乃祥瑞之年,什么历年不见的稀有物都冒出来了。” 说罢,苻亮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又连喝两杯酒,方才扭头看向李柔。李柔马上会意,示意身旁的宫娥。片刻之后,羽林卫长领着一众羽林卫,将打板子的长凳并一寸多厚的木板子抬到了大殿正当中。几名暗卫非常默契地跑下大殿,一人一边将声歌往刑拘的方向拖。声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本能地吓了一跳,却被快步上前的苻雍挡在身后: “村妇无知,陛下天家海量,请您宽待一二!” 苻亮叹了口气: “放开她。没让你们打他,打我。” ……什么情况! 见皇上要打自己,众人已经麻木的小心肝又颤了起来。别人吃饭要钱,自己吃饭要命,一顿下来胃病都要犯了。 李柔第一个做出反应,霍然而起道: “圣上!” 苻亮脱了自己的衣服: “她说得没错。我朝律例,同姓嫁娶该当杖责三十。如果因为我是皇帝就免了这三十下,我苻亮还有何威仪统领四海,令诸位真心臣服?日后诸位的公子、兄弟犯法,我又有什么脸面请众位把自己的衙内送出来受死受罚,我北周岂非乱套?打吧,明日里皇后会安置苻姓后宫,为她们安排去处。” 算你狠,声歌暗道。 见皇上亲自下场,众位不敢怠慢,齐齐跪在殿下请求苻亮大过年的不要闹了。苻亮见别人不敢打,示意自己的暗卫长上来打。暗卫长也不含糊,照着苻亮屁股噼里啪啦就是三十下。李长恭等人也算老臣,此生已侍奉过三四代君主,但看见圣上命令别人打自己还是第一遭。李长恭心想,估计这种盛景,也只有某些后宫嫔妃见过了。 板子打完,苻亮满头是汗地扶着腰站了起来。幸亏是自幼习武,要是换了个文官,不打死也得打残在当场,这年是真没法过了。李柔莲步盈盈地走上来扶住苻亮,却已是满脸泪痕。声歌瞧着李柔,感觉她如今才当得一句梨花带雨,这可比从前的假哭漂亮多了。 不过声歌也明白,和皇上在公众场合开杠,可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而是伤敌一千自损一亿。苻亮对自己都下如此狠手,你尉迟声歌还想好受?当真是粪坑里吃rou,白日做梦。 果然,苻亮扶着长凳歇了片刻,冷笑着转过身来看向声歌: “这板子朕已经挨了,你也总算是以民告君,青史留名。只是不知,你打算让我如何处置你?” 声歌默然,苻雍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苻亮疼得“嘶嘶”有声,被李柔扶着找了个位子斜签着坐下: “诸位,名人不说暗话。今时今日,大家无不认为我对尉迟声歌存有旧情,甚至认为苻亮为人左右摇摆,甚至对当年处置尉迟氏一案起了悔意。正因如此,你们才争先恐后地将这酷似尉迟声歌的女子送到我身边,我可有说错?” 李长恭面色僵硬,再次弯腰下跪,其他臣子宗亲不敢偷懒,纷纷扬扬又跪了一地。 苻亮道: “诸位贤弟贤臣,衣食父母,求求你们饶了我吧。你们以为这一丝念头仅仅事涉后宫,无非男女床笫之事,根本无关紧要?诸位觉得我私为尉迟氏含冤。然人人皆知,人不会把这种过失怪罪在自己头上,而会怪责他人。既然如此,当年在此事上有心出力之臣,必定担心朕会对自己出手,暗暗为尉迟氏讨个公道。庙堂之中,一旦生了此离心之念,结果无非通敌作乱。仅此一念,足以让我苻亮身首异处身败名裂,少活好几十年。” 这倒是句明白话,声歌和苻雍暗想。 言罢,苻亮再次祭出眼色。这次李柔没看懂,两人窃窃私语了一番。 不消片刻,又是一阵呼呼啦啦,一群侍从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珠宝盒、衣服、字画乃至屏风搬到了大殿正前方,一名侍卫甚至还提着一只巨大的金色鸟笼,里头赫然是一只羽色鲜艳、精神矍铄的大凤头鹦鹉。 见此情形,声歌与苻雍同时一楞。这些居然都是当年尉迟声歌用过的东西,乃至尉迟家当嫁妆提前送进宫的物什。十年了,东西都还在,宫里这么穷吗? 安顿好东西,几名侍卫搬来一支大鼎,将里面填满了炭,橙红色的火焰直冲霄汉,如同即将腾空绽放的烟花。 苻亮推开扶着自己的李柔,缓缓走到了大殿门口,瞧着门前的东西良久: “诸位,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我对那尉迟声歌虽无半点真情,她对我也总有扶持之功。朕对她那庸脂俗粉的模样厌烦以及,只是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从。但我也感激她。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苻亮。” 说到这里,苻亮忽然语带恨恨,又冷冷地望着笼中的凤头鹦鹉良久。凤头鹦鹉见苻亮看自己,立刻展开翅膀“呀呀”地叫起来,随后开口道: “阿亮!阿亮!” 此言一出,苻雍与苻亮同时一震。一众大臣也惊讶起来,鹦鹉居然能发出尉迟声歌的声音! 苻亮仰着身子吸了口气,转回头一瘸一拐地走回殿里: “如今朕终于明白,反此种种,不是诸位心存猜度,而是我的罪过。我苻亮的所作所为,让诸位不得不疑惑,不得不猜度。从今日起,与尉迟声歌、尉迟氏有关的一切都会在此化为灰烬。从今往后,朕也绝不对尉迟氏存一丝一毫的旧情。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