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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擒

    随着丑将军而来的轻骑兵,一应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还有这种敌方主将主动伸手要求被擒的套路。

    丑将军倒是颇为坦然,轻驭骏马,直朝着山河先生去了。

    黑鬃骏马毫不犹豫,踏尘直奔山河先生而去。四周轻骑兵均以为这位山河先生要被骏马前蹄生生踹倒、有些不忍直视。

    山河先生倒是镇定自若,不闪不避。

    在近到马的喷息都能抚动山河先生发丝的一刹那,丑将军猛然将缰绳一勒,那马在空中立起了上身、嘶鸣一声,停了前蹄。

    丑将军信手将站在一旁的山河先生一抄,直接丢在自己马背上。

    “归!”他召了仍在处理工兵的轻骑兵,率先骑出了建平新主营。

    群马跟上,马蹄破开建平湿凉的夜雾,践起一片润润的夜风。

    山路颠簸。

    一群快马前方,一黑鬃骏马单骑领先、一骑绝尘。

    此马真为宝骏!

    同载二人,这马不喘不吁,四蹄有条不紊、快如黑色闪电。

    一黑衣青年骑着这黑鬃宝骏,夜风将他的衣袂青丝尽数扬起。他的身前还横置着一白衣男子,书生打扮。

    看起来,这书生待遇极其不好,被这黑衣青年脸朝下按着伏在马背上。山路颠簸,这个姿势横伏马背,应是极不舒服。

    夜色掩了两人神情。

    黑衣青年压低了声音,在疾驰的快马上问着横伏马背之人:“祝政,庙堂坐多了,骑马的滋味可还记得。”

    祝政趁他发问,回手一把夺了缰绳,猛地将马一驭。

    这马陡然受惊,险失前蹄。

    骏马在原地悬停些许,不慎,将二人均甩落在地。

    祝政本就伏姿,就势一滚,率先站起。他面容依旧清冷、波澜不惊,说:“将军马术退步了。”

    常歌方才在马背上坐的端正,陡然一摔、直让他脊背盆骨都粉碎般吃疼。他咬牙忍痛站起了身,整了整身姿,这才回敬道:“彼此彼此。先生也摔了。”

    祝政低头,淡然说道:“将军不会骑马,先生可以教你。”

    常歌嗤笑一声,不稀罕回答。

    祝政见他不答,伸手便提常歌后颈衣物,常歌见他手臂伸来,张口便咬。

    这一口常歌是下了十等十的力气深咬,只求一击让其松手。

    未曾想到,这一口,祝政不闪不躲、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就这么被咬着、信手抓了常歌向马背上一送。常歌被他陡然抡起,这才下意识松了口。

    祝政一步登上马镫,坐在常歌身后,怒甩了缰绳。

    这宝骏经了方才一番惊吓,陡然缰绳被抓,惊得直往前冲去。

    常歌被祝政环抱着坐在前侧,依旧极不老实,下力撞着祝政,还左右肘击换着夹击。

    “别乱动。”祝政双手抓着缰绳,并不理会他,只低低警告道。

    “先生昏了吧,只还以为自己是大周的王。”常歌立即回了一句,努力和祝政较劲,想把他从马背上推下去。

    祝政见状,右手单手牵住缰绳,左手臂将他整个死死箍住,控住常歌整个动作,低声说:“再摔一次,都不好受。”

    常歌霎时动作被祝政牢牢制住,极其不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口中不饶人:“先生真谦谦君子,温柔知礼。”

    祝政波澜不惊:“我问过了。‘将军不会骑马,先生可以教你’。”

    常歌不服:“先生见多识广,可曾见过不会骑马的将军?”

    见他仍多有不平,祝政的胳膊上加了力道,将常歌牢牢固在自己怀中,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方才见了一个。”

    常歌挣了几挣,见祝政力气极大,实在挣脱不开,终而放弃。他窝在祝政怀中,似觉得有些屈辱,又觉得有些失落。

    他思来想去只觉得烦闷异常,说:“这到底是是我擒你还是你擒我啊?”

    祝政在他身后泛起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你说呢。”

    二人共骑的身姿,掠过一片婆娑树影,划开了建平初夏的凉风。

    一路疾驰。

    常歌在路上安静了一两个时辰,见着营火渐近,又开始烦躁起来。

    黑鬃骏马带着二人掠过最后一片夜林之时,祝政终于驭了缰绳,这马随之陡然悬停、而后转了小步慢踱。

    常歌挑衅道:“怎么,前面就是利川主营,先生大可奔驰骑入,彰显彰显您的礼仪风度。”

    “如你所愿。”这马本已近停下,只在道上慢慢走着,祝政听他挑衅,突然夹马,这马惊地直朝树林出口驰去。

    常歌见这马即将奔驰出林,直面大营,不说他人,至少瞭望兵是会立即察觉的,他转头怒道:“祝政!你疯了!”

    祝政仍死死固住他的上身,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称‘吾王’。”

    常歌短促地冷笑一下,说:“吾王早已死了。”

    祝政仍带着这马疾驰着,箍着常歌的左手臂上加了力道,平静地说出两个字:“大胆。”

    常歌眼见这马还有不远就要出树林,急促地笑了一声,说:“先生还未见过真正的大胆。”

    言毕,他迅速将身子一低,从祝政握着缰绳的右臂下方空隙钻出,直接跳马。

    祝政见他身势不对,神色一变,立即松了缰绳跟着跃了出去。

    二人被马匹疾驰的力量带着,甩出很远,又撞上了林边树木。一阵天旋地转的混乱之后,常歌才从巨大的痛楚中回神。

    他仰躺在地上,一旁的祝政还未醒,呈着护着他的姿势,半个背依旧撞在树干上。

    常歌只感到肺部腔音涌动,咯地咳出一口鲜血出来。他简单地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好在还没断,不是什么大事。

    鬼使神差,不知是怎么想的,常歌又伸手摸了摸还在迷糊中的祝政的胸腔骨骼,这才放下心来。

    “将军好癖好。”祝政的声音传来。

    方才常歌急着查看他是否伤到骨头,并未留神祝政神色,谁料他已然悠悠转醒,现下正望着常歌,眼神读不出来什么情绪。

    常歌见他醒来,将手一抽,回敬道:“彼此彼此。”

    祝政神色一沉:“骤然跳马,若被马蹄踩到,即是大伤。你可能一辈子不能再习武了。”

    常歌冷声说:“旁人关心伤势,先生关心习武,别出心裁。”

    祝政左边眉尖微微抽动了一下,常歌见状神色轻微一动。

    祝政迅速敛了表情,漠然站了起来。

    常歌见他看似无虞,直接头也不回地走过他,翻身骑上了在林外静默吃草的黑鬃骏马。

    祝政隐隐捂着胸口跟在后方,冲着常歌背影说:“将军多忘事,连带了个战俘都忘了,要独身回营了。”

    见他即将回头,祝政收了捂着胸口的右手,又恢复了凛然身姿。

    常歌回头,将他细细打量一番,说:“哪里有个战俘?是方才擒我那位么。”

    祝政正色道:“战败不拘形式,俘了便是俘了。”

    常歌扯了扯嘴角,扬了扬手中的缰绳,说:“战俘就要有战俘的样子,来为将军驭马。”

    祝政默然,上前几步便接了缰绳,牵着常歌的黑鬃骏马向营地走着。

    常歌颇为满意地看着这位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曾经的周天子行在马前,轻轻牵着自己骏马的缰绳。

    他伏在马背上,离祝政稍微近了一些,低声道:“想不到堂堂周天子,驭马本事也十分了得。”

    祝政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同月色一般冰冷:“你竟觉得,要我为你驭马是羞辱么。”

    常歌眼含冷笑:“不是么。”

    祝政头也不回:“是么。”

    常歌颇为开心:“至主营一看便知。”

    祝政低声道:“和他人看不看,有关么。”

    常歌望了一眼他的白衣背影,经过方才一番波折,半束的青丝也有些乱了、霜白衣衫也沾上了建平的尘、利川的叶。

    初夏一轮冷月将他背影照的更为清冷漠然,难以读懂。

    未曾走几步,便听到瞭望兵洪亮的声音响彻主营:“报——建威将军回营了——”

    山河先生牵着丑将军的坐骑,直将他送至将军主帐门口。

    将士俱是惊奇,一来不知此驭马者是谁、二来见此人一介书生样子入了兵营毫无惧色、三来发现建威将军下了马,这驭马者居然是座上宾待遇。

    将军主帐。

    主帐中现下只有二人,一位被抓来的白面书生端坐在木几旁,而常歌则斜坐在眼前的沙盘边沿上细细打量,手中端着一份炕山洋芋。

    这山洋芋给足了调料、又加足了大红,出锅之后还细细撒上一层芝麻,切成了一口大小,简直满口脆香。

    常歌一口一个,吃的正欢。

    他审视完整个沙盘,胸有成竹地坐到了一旁的木几旁,将手中的山洋芋放在桌上,一时未经细想,脱口而出:“祝政,吃么?”

    祝政见他在人多耳杂的主帐仍这般不注意,皱了皱眉。

    常歌见他在益州军营还在意此等细枝末节,只好改口唤道:“先生尝尝罢,利川的炕山洋芋,好吃得很。”

    祝政不为所动,卜醒却掀了门帘钻了进来。他见着木几旁的人,先是一愣,而后笑道:“这不是荆州的山河先生么。怎么亲自来我军营吃这炕山洋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