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后几天，在阮邱重复了无数遍打游戏睡觉打游戏睡觉的机械行程后，终于等到了上完最后一节课的苏心月。

    一大早，阮邱就订好了一排闹铃，自己困的迷迷瞪瞪的也不忘抬手给苏心月打过去一个起床电话。

    “喂？苏苏醒醒该起来了，一会打车回家了。”

    那头的苏心月显然还没睡醒，嗓子软趴趴的，支支吾吾道：“唔......潘学森你别拉我......”

    阮邱隐隐约约的听见个人名，顿时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你在哪？？你和潘学森在一起？”

    一股头皮发麻的猜想从心底盘旋而上，阮邱只觉得透心凉，想立刻杀过去把苏心月给拎回来。

    “啊，”苏心月愣愣的，缓了一会才慢吞吞道：“哈......欠。呼，是阮阮呀。我在宿舍呢，我还以为又是潘学森非拉我早起......”

    听见她微微沙哑但已然清醒的语气，阮邱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她捏着发皱的眉心，到底无奈督促道：“快起来收拾化妆了，我现在叫车了。”

    ……

    阮邱大包小包的回家时，阮妈正在厨房里小火熬椰子鸡。亲爱的女儿回来了，她破天荒的亲自下厨，想给她一个惊喜。

    谁知她正攥着汤勺慢慢搅时，背后突然被一双温热的手臂环住。

    阮妈吓了一跳，侧过去对上阮邱笑眯眯的眼睛：“妈，弄什么呢？”

    “哎呀，你这丫头，到家了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阮妈故作凶狠的扬了点声音，又立刻软了嗓子，“乖啊，妈熬汤呢，一会喊你爸下来吃饭。”

    “嗯。”阮邱支支吾吾应了一声，从厨房钻出去了。

    阮邱去客厅转悠了一圈，行李箱被她随手丢在了楼梯拐角里，一进家门就被她立刻抛弃。

    她懒洋洋的在沙发上趴了一会，心想着没看见她爸的影子，应该是在书房忙，到底没去找他。

    一会再去叫也不迟。

    阮邱掏出手机，想了想点进了weixin，准备发个朋友圈。

    她的大部分社交都在q.q.上，weixin仅存的几个联系人都是自己多年的好友。

    她又不是个喜欢表达自己的人，便将朋友圈看成一个秘密基地，有时心血来潮时会发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从相册里找出那张回来路上拍的照片，透过玻璃窗轻易照见外面的人群攒动，还有一点模糊的、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轮廓的影子。

    她又动手自己调了个滤镜，弱化了一点鲜明的色差，加了高曝光，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艺术感。

    阮邱想了想，配上文字“i m ing......”

    点击发送。

    阮邱果断退了weixin。她最喜欢它的一点就是很安静，有新消息提醒只有有个小红点，不点进去就看不见，而不会像q.q.一样一会跳一条提示音出来。

    阮邱又随便拨弄了会手机的功夫，阮爸拿了一打报纸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余光扫见有什么正慢慢靠近，阮邱条件反射的立刻收起手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爸。”

    “嗯。”阮爸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随口问：“大学过的还行吗？z大文科专业应该不错。”

    阮邱点点头，“师资很厉害，老师大部分都是海归博士，同学也很优秀。”

    阮爸伸手推了推眼镜，像是要说什么，瞥见阮邱平和的视线又闭了闭嘴，只说：“你喜欢这个专业就好。”

    阮邱无声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其实谈不上喜欢，她当时只是分数太高，又不知道该学什么，因为擅长英语才随手报了英专。

    阮爸见她没说话，只当是默许了。他这个女儿，这么多年一向乖巧听话。

    只是他后来老同学聚会和几个当年的兄弟谈过儿女的前程，在多声质问里也有反省过自己，是不是报考的时候不应该非要她留省里的。

    只是转念一想，专业选择已经给她留了余地，为人父母也只是太关心她罢了，他又有什么错。

    阮爸想了想，沉声道：“你王叔，还有印象吗？”

    阮邱愣愣的抬了抬头。

    她记得她还小时，家境没有现在这么富裕。早年阮爸还没进体.制内，自己下海创业，当年的合作伙伴里就有这么个人，还和她家来往特别密切。

    不过好像后来公司散了，这个人就出国了，后来这么多年再也没了联系。

    “啊。”阮邱垂着眼，仔细回想着，“记得。”

    阮爸轻咳两声，像是有点尴尬。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你王叔早就回国了，现在在s省定居了。他那个小儿子，也在z大上学。就是......就是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的，还有印象吗？”

    阮邱愣愣的眨了眨眼，终于随着这段话联想起来那些沉闷的往事，记忆飞回那个稚嫩的夏天。

    那时她和父母回乡下祭祖，那是个燥热的午后，毒日头高悬不下，似乎还能闻见混着土壤气味的腥气。她贪玩，自己背着大人偷偷跑去了后山头去摘花。

    她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很久很久，直至看见一片绚烂的花海。野花总是香气四溢，散发着大自然的清香，漫山的紫色灯笼花和星星点点的浅黄小花，勾勒了一个完整的夏天。

    一个城市孩子几乎见不到的夏天。

    她近乎贪婪的、却又小心翼翼的拽了一两朵小花，想要带回去给爸爸mama看。

    谁知回去的路上不小心误入了一片湿泞的斜坡，整个人直接陷了进去。她愣愣的看着自己被泥浆蹭的到处都是的碎花裙，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她捏着小花，两只小腿被黏泥包裹着，怎么都拔不出来，越用力越往里陷。她崩溃的哭着，无比渴望有人能来救她出来。

    直到她听见身后好像有脚步声传来。

    她期待的想要往后看，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背后突然袭来一只手，将她用力往前一推。

    来不及惊呼，小阮邱绝望的闭上了眼，眼泪和沙砾混合着，浑身都陷进了泥浆里。

    背后的人见她一动不动了，不再啜泣，也不再颤抖，终于焦急的喊了两声，想将她拽出来，却怎么也拽不动。

    小阮邱努力侧着脸呼吸，第一反应却不是究竟是谁推了她，而是她的小花还好吗，爸爸mama还没有看见那么美丽的花。

    她沉沉闭上了眼。

    再醒来，已经是在掉了墙皮的破旧瓦房里，她努力的掀开眼皮，视线所及的先是爸爸mama焦急担心的脸，随即是角落里那个一声污泥，一声不吭盯着她的小男孩。

    她费力的睁了睁眼，还看见床头站着的另一个小男孩，穿着干净整齐的短袖短裤，正紧张的看着她。

    小阮邱突然出声：“是你救了我吗？”

    小男孩没有出声，只是小心翼翼的垂着头。

    “我知道......是你。”她轻声道，“我看见了，拉我出来的那个人，胳膊和我一样又白又细。”

    说完，她像是很累似的又闭了闭眼。

    小阮邱没有继续问是谁推了她，只是她在心里几乎已经默认了是那个墙角里和她一样一身泥的小男孩，所以才会那么害怕她，站的离她那么远吧。

    小阮邱没有想怪罪他，她只是很心疼，很心疼那些花。

    她怯懦着小声问：“mama，你看见我的花了吗？”

    阮妈红着眼睛没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

    “有......印象。”阮邱努力从回忆里抽身而出，原来当年推她的那个小男孩也已经这么大了吗。

    还这么巧也在她学校。

    阮爸微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王叔离婚了，那孩子是个气性大的，听说高中的时候就闹出不少事来，又是搞乐队又是文转理的，现在上了大学更是无法无天。”

    说着他像是很欣慰的看了阮邱一眼，好在自家孩子是个听话的。

    “那孩子国庆也不回家，你王叔就想安排一下你俩吃个饭，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回家一趟。”

    “什么？”阮邱没太听懂这是个什么安排，“什么叫趁着这个机会？”

    “咳咳。”阮爸清了清嗓，沉声道：“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和你妈和你王叔打过一个赌，要是我们这胎是女孩就订个婚约......”

    说着，阮爸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尴尬。谁也没想到年轻时酒桌上和兄弟的玩笑，老了能被对方一本正经的给翻出来。

    “所以？！”阮邱难以置信的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打破了自己二十年以来的三观。

    0202年了还有指腹为婚一说？？

    阮爸叹了口气，显然也是觉得这事荒唐到了极点，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你王叔他也不容易，明明才这么个年纪，就已经一身病了。就吃简单的一顿饭......至于别的什么都没有，我保证。你们是同龄人，多半更能理解对方的心思，帮忙劝劝让他回个家。”

    阮邱闭了闭眼，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上狠狠扣了下来。

    她头一回有了逆反心理，几乎是立刻道：“我不去。”

    一个父母都劝不动的人让她去劝？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那些尘封着的晦涩往事也被迫搅了进来，阮邱已经忘了那个推她的男孩的名字，却还记得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睛。

    她不想帮他。一点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