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现在又没有仗打,去了西北就不要过日子了吗?再说了,你这些酒不也是这次打完仗带回来的,你就是不想给我送酒,不送算了,江南肯定能找到去塞外做买卖的商人,我跟他们买。”凌祈宴气呼呼道,喝高之后微微泛红的桃花眼垂下,还有些委屈。 “想喝酒,就跟我一起去。” 凌祈宴愣住。 温瀛看着他的眼睛:“不必送来送去那么麻烦,跟我一起去西北,想喝多少酒都有。” 凌祈宴瞬间哑然。 ……去西北? 他才不要。 放着繁华江南不去,跟着这个摆明对他有企图的疯子去西北啃沙子,除非他也疯了。 凌祈宴一脸讪然地打哈哈:“你去西北领兵,我跟着你能做什么,给你拖后腿吗?还是不了。” 温瀛没再说,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最后一滴酒也没了,凌祈宴犹不满足,又叫人上了别的酒来,拉着温瀛继续陪他喝。 温瀛冷声问他:“你喝这么多酒,明日起的来吗?你想明日被人抬着离开?” “不要你管。” 凌祈宴将酒往嘴里送,坚持要喝。 子时,彻底醉死的凌祈宴躺在温瀛怀中,一只手攥着他的袖子,沉沉睡去。 温瀛安静拥着他,听外头不间断的落雨声,久久不动。 睡梦中的凌祈宴闭着眼含糊呓语:“穷秀才,再也不要见了……” 温瀛收紧手臂。 将人抱上床,帮他脱了外衫和鞋袜,又吩咐宫人打来热水给他擦了把脸,温瀛帮凌祈宴掖好被子,最后在床边坐了片刻,起身离开。 从宁寿宫里出来,外头雨势正倾盆,温瀛坐上轿子,立在一旁的亲卫小声与他禀报,事情都已安排好。 温瀛没多问,淡淡应了一声,轻阖上眼。 第55章 劫去西北 翌日天亮,凌祈宴挣扎起身,忍着宿醉之后的头疼,用过早膳,去正殿与太后磕头告别。 太后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没再抹眼泪,只红着眼睛一再叮嘱他要多保重,要记得写信回来,要早日娶妻生子过安定日子,凌祈宴一一应下。 走出宁寿宫时,许久没见的六皇子凌祈宁跑来,塞了一大箱子自己珍藏的宝贝给他,低着头小声道:“这些东西我留着也用不上,都给大哥吧,要是大哥哪天银子不够花了,这些东西卖了可以换不少钱,……母后不知道的。” 凌祈宴摸摸他脑袋,与他道谢。 “等日后有机会,我去江南看大哥。” “好。”凌祈宴勾唇一笑,凌祈寓和沈氏虽面目可憎,这个六弟却乖得很,叫人讨厌不起来。 出城时,惜华也特地来送了凌祈宴一程,将她自己准备的,和长公主准备的东西一起交给他,凌祈宴啧啧感叹:“没曾想到了今时今日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我,你们给的这些东西,足够我用到下辈子了。” “得了吧,”惜华不以为然,“就你那个挥霍劲,只怕没几年这些东西就挥霍完了,以后收敛点吧,别随随便便就把价值千金的宝贝赏给下人了。” “行了你,不用你来教训我。” 凌祈宴嘴上依旧蹦不出句好听的话,神色却不由落寞。 太后已叫人在江南给他置办了庄子、田产和商铺,下半辈子他都能过得富足无忧,只从今以后就当真只有他一人,京里这些人,无论好的坏的,都再见不到。 惜华不好久待,送了东西,与他说了几句话先回去了,凌祈宴没有急着让人出发,又等了半个时辰,大街上熙熙攘攘行人渐多,才闭了闭眼,吩咐道:“走吧。” ……不来送就不来送吧,以后再也不要见了。 晌午之前,路过城郊的皇家寺庙,凌祈宴心念微动,让人停车,进去拜了拜。 跪在菩萨面前,他在心里默念:“我已经很倒霉了,以后只能躲去江南苟且偷生,您老人家就行行好,别再让我更倒霉了吧。” 又给功德箱里捐了些银子,从庙里出来,凌祈宴忽地顿住脚步,望向侧方半山上那隐约可见的亭阁,问:“那边是不是静水寺?” 跟随的侍从告诉他:“确实是静水寺。” 凌祈宴轻眯起眼,有些微的晃神。 静水寺是这上京城最大的尼姑庵,寻常女子想要出家轻易都进不去,里头收容的大多是王公勋贵、官员大臣家中犯了事的女眷,……云氏也被太后叫人送去了那里。 怔愣片刻,凌祈宴道:“我去那看看。” 太后安排了个宁寿宫大太监一路护送他去江南,那太监显然认得静水寺的住持,去说了说,凌祈宴被准了进去。 这静水寺占据了这里一整座山,凌祈宴被人引领着进去,走了许久,才到云氏的住处。 云氏单独住在寺庙深处的一间小院中,这地方环境不差,但看着十分冷清死寂,仿佛没有生气一般。 凌祈宴没进去,只在院外站了片刻,期间云氏出来过一趟,到院中打水,她一身粗布缁衣,头发已经剃了,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眼神更是古井无波。 即使这样,她依旧是美的,褪去那日在兴庆宫时的狰狞和怨忿,当年那艳冠上京的倾城之色,又重新在这张无波无澜的脸上凸显出来。 凌祈宴平静看着她,这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对她没有向往,亦无怨恨,她虽抛弃了他,但帮他换来了二十年和余生的荣华富贵,哪怕只是为了报复,她都不欠他的。 凌祈宴始终没走上前,待云氏打了水回身进门,他也转身离开。 云氏停步在门槛边,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到院外在春风中簌簌颤动的花枝。 走远之后,凌祈宴犹豫问那太监:“她……在这里会有危险吗?” 他不信沈氏会这么轻易放过云氏,若有机会,沈氏只怕恨不能将云氏千刀万剐。 太监低声道:“您放心,太后娘娘特地叮嘱过这里的住持,有她看着,那些人下不了手的。” 凌祈宴心下一松,点点头,没再多问。 傍晚时分,到达驿站歇脚,明日再往前走个几十里,就要出京畿之地,是凌祈宴自己选的,走陆路下江南,虽会慢上许多,但他想沿途到处看看。 躺在驿站的硬板床上,凌祈宴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平静,待明日之后,前尘往事尽消,京中的人和事,便再不要忆起了。 翻过身,他阖上眼,安然睡去。 上京。 永安宫里,温瀛一手枕在脑后,全无睡意。 宫殿中还有未熄的灯火,明日他就要离开这个住了不过两个月的地方,启程往西北去。 他没有与凌祈宴说,他离京赴任的时间,只比他晚一日。 想到昨夜还醉眼迷蒙躺在自己怀中的那个人,温瀛闭上眼,将那些杂乱的思绪屏除。 清早,天色未亮,温瀛已起身,去拜别皇帝、太后和沈氏。 在凤仪宫,温瀛在外等了两刻钟才得进去,沈氏这几日心情十分不好,卫国公府出了事,沈兴曜那小子和一帮世家子前几日去外踏青,在山野中失踪,皇帝已下旨派京卫军和上京府衙的四处搜找,但遍寻不着,至今杳无音讯。 因温瀛不亲近她,沈氏对这个便宜儿子并无多少热络之意,不咸不淡地叮嘱他几句,就让之退下了。 温瀛一句话不多说,告退出去。 辰时三刻,领着五百亲兵,温瀛的车驾低调出城,行了一个时辰,在京郊的别庄中暂歇。 这座山庄从前是凌祈宴的,在凌祈宴“暴毙”后,被皇帝转赐给了他,这还是山庄易主后,温瀛第一回过来。 当年秋闱之后,与凌祈宴在这庄中悠闲度日的那一个月,已恍若隔世。 进入山庄里,挥退了跟着的下人,温瀛冲身边的亲卫示意:“那几人关在哪里?带路。” 山庄阴暗潮湿的地室门打开,亲卫举着火把,领着温瀛顺石梯而下,往前走了一段,是一长排的铁栅栏,关在里头的,正是沈兴曜几人。 那几人皆衣不蔽体,神志全无,搂抱在一起如同畜生一样交媾,丑态毕露、不堪入目。 温瀛站在栅栏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沈兴曜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见到温瀛,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之色,猛扑至栅栏上,伸手想去挠温瀛,却如何都够不到。 温瀛冷冷瞅着他,一动不动。 沈兴曜双目怒瞪,恨得几欲滴出血来,喉咙里艰难挤出声音:“你、是你!我没、没害过你,你怎能如此……” 他仿佛已完全忘了,他曾经帮着太子,断过面前这人的前程仕途。 “你做过的恶事,总要偿还的,”温瀛低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当年你们给赵熙下过的药,对赵熙做过的事,如今亲身尝一尝,滋味如何?” 他的目光阴鸷森寒,眼中杀意毕现,沈兴曜下意识地抖了抖:“你不敢,皇后娘娘不会放过你……” “皇后娘娘是本王的母后,”温瀛幽幽提醒他,“就算她想偏帮你这个侄子,那也得她能找到你。” 被温瀛这么盯着,沈兴曜眼中的惊怒逐渐化作恐惧,死死抓着栅栏,哆嗦着哀求他:“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温瀛漠然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从地室出来,迎面而来的刺目阳光让温瀛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他的神色更冷,漫不经心地吩咐人:“再过两日,将他们绑上石头,扔运河里去。” 当年赵熙是如何死的,他们也一样,以命抵命,他向来公平。 亲卫垂首领命。 晌午时分,路过一处山道边的茶棚,凌祈宴下令原地暂歇休整片刻,吃些东西再继续上路。 坐了快两日的车,他已浑身不适,有些后悔没走水路了。 就着这劣质的茶水吃干粮,凌祈宴只觉难以下咽,哀叹自己果真是好日子过惯了,这点苦都受不了,日后到了江南,还不知会怎样。 心不在焉地忧虑着以后的事情,忽然闻得一声巨响,凌祈宴下意识地抬头,就见一巨石从天而降,突兀地挡在了前方山道上。 凌祈宴陡然一惊,尚未回神,数十匹马紧接着从两侧山上冲下,后头还有手持各种兵器的壮汉,浩浩荡荡压山而下,一眼望去,少说有数百人。 是山匪!凌祈宴身侧护卫已纷纷反应过来,拔出剑警惕地将他围在中间。 那群人高喊着要他们交出所有随车的行李,留下买命钱,凌祈宴阴下脸,隐约觉得不对。 这里虽已出了京畿地带,但并非什么偏远荒蛮之地,他的随从有近百人,光天化日之下,数百山匪这样在官道上打劫,可能吗? 不待凌祈宴多想,那伙山匪已冲了上来,下一瞬,山道后方忽地马蹄扬尘,竟又冲出几百骑兵来,这一回出现的却是朝廷正规军。 那伙山匪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当下就慌了,两边交起手。 不出两刻钟,山匪死的死、擒的擒,很快缴械投降,再无还手之力。 领兵的将领过来凌祈宴面前,自我介绍名叫郑沐,是旒王麾下的五品守备。